一大早面临如此血腥的场景冲击,佟茉雪昏昏沉沉,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借着暗淡的烛光往东暖阁去,没曾想迎面撞在了个坚实的胸膛里。
宽厚坚硬的身躯击得她昏天黑地,差点没当场晕倒,那人箍着她胳膊,将她扶住,佟茉雪一抬头就看到是玄烨那双清冷的眸子。
“不好好休息,跑坤宁宫来做什么?!”
玄烨冰冷的声音里夹杂着愠怒,听得佟茉雪仿佛有千般委屈涌上心头。她眼圈发红,泪水夺眶而出,愤愤瞪了玄烨一眼,用力推开他,径直往暖阁内而去。
入目满室朱红,铺天盖地而来,红色与黯淡的室内光线相互映衬,如同血腥与黑暗将床上那个行将就木的可怜女人给吞没。
佟茉雪想去到床边看看皇后,但她身子虚浮,脚步却如同千斤重,居然迈不动步,初樱匍匐在她脚下,泣不成声。
隔着五步的距离,她看着床上闭着双眼的皇后单薄得好似一张剪纸,在这昏红的光线下,仿佛是萨满巫师用于祭祀的供品。
她今年二十岁不到,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呀。
佟茉雪眼中积蓄已久的泪水,终于在此刻倾泻而出。
玄烨进来将她揽进怀里,低声安抚:“太医已经来看过了,皇后没事了,她现在正睡着,我们不要打扰她。”
佟茉雪推他,但被他用力箍着,使不上力气,她气急攻心,使出全力发狠地用手掐他胳膊,玄烨蹙眉,周身冷气森森,一声不吭。
她沮丧地伏在玄烨肩上,呜咽颤抖。
“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朕送你回宫。”
佟茉雪忽然直起身子,泪眼朦胧地目视玄烨,沉声道:“皇上可否将皇后娘娘挪出坤宁宫?”
此话一出,玄烨怔住了。
跪在床边的朝颜和初樱眼底闪过惊喜之色,连在一旁调汤侍药的周院正也停住了手里的动作,忍不住抬头偷瞄了眼皇上与贵妃。
佟茉雪趁机脱离玄烨的束缚,跪在地上义正言辞地请求:“皇后娘娘病体孱弱,坤宁宫实在不适合病重之人在此居住,若能将娘娘移居清静的宫殿,臣妾相信,皇后娘娘的病情一定会有所好转。”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玄烨的眼睛,一瞬不错地观察他的表情,见他似有动容,又忽地起身,将旁边的周院正拖过来一同跪下。
“皇上,坤宁宫富丽堂皇,装饰华美,但朱红木漆使用过多,皇后娘娘患的是心疾,每日在这样的环境里,会不自觉心跳加速,心绪不宁。且不说西次间内,每日举行朝祭,嘈杂的环境更是会加重皇后的病情,您若觉不妥,大可问问太医。”
周院正乍然被拖过来,又听贵妃让他执言,惊得一把老骨头如同筛糠似的发抖。
玄烨敛眸,久久不语,他未尝不清楚皇后的病情,但她既然是大清的皇后,岂能不住在这坤宁宫里。
佟茉雪满面泪痕,眼里闪烁着渴望的光,,她迫切想要玄烨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但玄烨却默不作声。
“放肆!”
忽然,暖阁外传来一声冷厉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沉默。
第99章 岁暮
“胡吣什么, 皇后岂可随便移居别宫?”太皇太后由苏麻喇姑姑搀扶着,缓缓走进东暖阁。
太皇太后身后还跟了四五个太监宫女,手里捧着各种珍稀药材。
皇后气数已衰的消息传到慈宁宫里后, 太皇太后还是决定亲自过来看一眼。
如今年关在即,前线又传来吴三桂欲要称帝的消息。满洲勋旧与八旗子弟刚因皇帝同意给遏必隆建家庙受到鼓舞,转瞬皇后便在这节骨眼上薨了, 难免影响前方平乱将领的士气。
钮祜禄家那丫头是自己和玄烨一番权衡利弊后,才推选到皇后这个位置上来的,他们祖孙俩皆知她福薄,却都一致认为这不是坏事。
钮祜禄氏能以罪臣之女的身份当上皇后,本身就体现了天家皇恩浩荡, 不计前嫌, 对勋旧老臣百般照拂。
但笼络勋旧老臣是一回事,助长勋旧老臣的权势又是另一回事。所以才说,钮祜禄氏天不假年, 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她既然当了皇后,就该承担皇后的责任,哪怕是死,也不能在这紧要关头死去。无论花费什么代价, 也得给皇后续命。
还在地上跪着请旨的佟茉雪,瞧见太皇太后过来,深知事情愈加难办。
太皇太后若是态度强硬,不同意皇后移宫, 玄烨即使身为皇帝,也断然不会忤逆这位打小将他抚育的皇祖母。
这老太太最在意什么才是达成目标的关键, 佟茉雪在心头飞快思索着。
玄烨冷睨了眼跪在地上的佟茉雪,生怕她又梗着脖子在太皇太后面前直言不讳, 忙道:“孙儿请皇祖母安,这么早,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老太太看了玄烨一眼,余光略过地上跪着的佟茉雪,没说话。而是走到床边,望了眼闭目躺着的皇后,这才出了里间,坐到暖炕上。
除了伺候皇后的两个贴身宫女,众人皆跟到太皇太后近前。
地上冰凉,佟茉雪起身的时候,玄烨还顺手捞了她胳膊一把。肌肤相触,异样的情愫划过心头,佟茉雪望了眼他,发觉眼睛有些肿胀。
太皇太后屏退其余宫人,留下佟茉雪和周院正,没有继续质询她,转而询问周院正:“周太医,你说实话,皇后如今还有几日可活?”
佟茉雪惊讶她问话如此直接,抬眸飞快溜了眼老太太那张威严庄重的脸,忽然就想明白了老太太最在意的是什么。
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孝庄太后,可是‘统两朝之养孝,极三世之尊亲’的女政治家啊。
政治家最在意什么?当然是政局稳定。
当初这祖孙俩因何让钮祜禄氏当上皇后,佟茉雪再明白不过。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只要抓住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希望皇后殒命的心理,那么一切就都好办了。
周院正缓缓抬眼,眼底余光瞟了眼侍立在旁的贵妃,声音含浑:“启禀太皇太后,皇后本就心衰力竭,加上忧思惊惧,如若得不到悉心静养,恐怕只有五日可活。”
外面说话的人,虽极力压低着声音,里面闭眼躺着的人,倏忽间眼角还是有清泪无声淌过。
太皇太后蹙着眉心质问:“静养?后宫事务都交给旁人打理两月有余,也无什事烦扰皇后,如何就不能得到静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