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小下去的声音又大起来,惹得被躲雨的店家又瞪了他们一眼:“你们小点声,是想把官兵招来吗!”
有个孩子大着胆子问他:“掌柜的,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还能怎么回事儿?”那掌柜翻了个白眼,“掉到钱眼里要钱不要命呗!这些东西也敢乱传———”
他将手举起来,横在脖子前方的位置,虚虚一划,恐吓道:“这不就要掉脑袋了吗?”
“不就是几句词儿吗?”最靠近边上的那个孩子反驳,“怎么词儿还不准人唱啊?”
他小声哼起来:
“……这个计儿真正妙,要将太子换狸猫。偷天换日人不晓,斩草除根不留苗……”
几乎是他的声音一出来,那掌柜便面色大变,他随手从角落里抽了一把扫帚提在手里挥舞,像驱赶什么晦气的东西一样:“要唱别在我这唱,赶紧滚!”
可别连累了他的小本生意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那些孩子七嘴八舌地惊叫起来———
“唉唉唉———掌柜的,您别赶啊!”
孩子们被他通通驱赶到了雨里,掌柜站在屋檐下,提着扫帚,满脸凶相:“你们赶紧滚到别处去躲雨,可别站在我这儿了!谁敢过来,我就往死里抽!”
几个孩子淋得像雨里的鹌鹑,见掌柜态度坚决,只能蔫巴巴地去寻其他躲雨的地方了。
他们这方的闹剧并没有引起押送官兵的注意,他们只是围着那辆囚车,在铁甲碰撞的声响里沉默地前进,囚上的人头发已经乱了,又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脖颈和身后,但他的态仍然是从容的。
在经过魏王宫大门前,他忽然大声道:
“狸猫换太子,混淆卫国皇室血脉,这就是卫皇后身为国母的气量啊!”
“若太子泉下有知,得知你行如此肮脏手段———”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旁边急匆匆赶来的人一鞭子抽在脸上,硬生生止住了话茬。鲜血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显得有些可怖,但常年说书的人声音洪亮又清晰,在不算大的雨声中扩散出很远,至少……守卫王宫大门的人纷纷侧目而视,听得一清二楚。
囚车被加速送走,一直拉到刑部的监牢。说书的人从囚车上被粗暴地拽下来,连枷都没有除,便被推到了牢里。
说书的人被推得踉跄,径直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重响。他没力气爬起来,八月的天气也不算冷,干脆就倚靠着墙直接坐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脸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人也昏昏沉沉的时候,忽然有人打开了他所在的监牢的门,走了进来。
一道人影忽然被推到他身边。
他惊了一下,睁开眼皮,却发现身边的人极其熟悉,只是态并不怎么好,像是凭空苍老了数十岁。
他费力地转了个方向:“这是怎么了?”
那位他所熟悉的人不理他,只是喃喃叹道:“……白费功夫,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功夫啊……”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悲凉:“……我本是世间寻常女,曾怀宁馨十月胎。胎动腹中生母爱,一朝分娩难释怀,骨肉相依连血脉,谁能割舍谁能拆……”
他不知是在笑还是哭,悲叹道:“写的多好……写的多好啊!”
“好是好,可这又有什么紧要?”说书人语气中泄露出一点怪,“虽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但……流言再怎么凶狠,也不能影响事态的走向。”
他们传出这些流言,只不过是为了给他们殿下一个更名正言顺上位的借口罢了。
说书人旁边的那人似乎是极疲惫,声音慢慢微不可闻:
“这些东西是殿下写的,殿下亲手写的……”
“什么?!”说书人几乎是疑心自己听错了,“殿下怎么可能亲手写这些东西?!”
“不会有错了……”那人眼角无声无息的滑下一行泪,“不会有错了啊……”
他们的生死荣辱早已与殿下系在一处,殿下若是不登大位,他们只有落到个被阖家处死,满门抄斩斩的下场!
“……你也曾尝过慈亲爱,你也曾生养小婴孩,你也曾经历丧子痛……”那人慢慢地哼唱着,像是唱着字词下被压抑的血与泪,“你却为何屡施恶手,却为何刻意陷害,不依不饶,心肠毒歹。真是个人性泯灭,狠如狼豺……”
唱词一出,便代表着他们殿下与宸贵妃那方势力彻底划开了泾渭分明的界限,从此是敌非友,不死不休了!
“……你也曾尝过慈亲爱,你也曾生养小婴孩,你也曾经历丧子痛……”素白的手拿着一张纸,轻声哼唱着纸上的字句,她的声音是极好听的,如黄鹂婉转,清亮动人,“写得可真是好啊!”
在夏国那样的地方长大,她从未有过慈亲爱,她确实曾怀上过卫帝的孩子,但被她亲手弄掉了———她没给自己留下任何一点会使现在或是将来后悔的软肋。
她深知世间所有的情,本质来说都是利益交换。
她不相信任何人。
她孤零零地来,也合该孤零零地走。
“卫修竹啊卫修竹———”她的语气里带了点嘲弄,“我真是不明白你。”
卫琇对他有恩义,他为他所用便罢了,如今换成了卫晔,他为何还这般优柔寡断,瞻前顾后?
她将那张纸平放在桌上,慢慢抚平纸上的褶皱,温言细语道:“你这样的人……往往会死的很惨的……”
就算与她划清界限又怎样?
没有她,照样会有其他人。
只要他还是现在的身份,只要他身上还有利可图,就会不断有人趋之若鹜。处在他的位置,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不可能只考虑到他自己。
“你和卫晔之间,注定只能活一个。”宸贵妃抬起头,看着窗外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电光映在她的脸上,有种残酷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