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之后,九成孩子都无颜见人了。
但太子无子始终是隐患,再加上楚帝老迈时日无多,即使太子做得挑不出错,但其他皇子麾下,依旧有人前仆后继地以这为理由攻击太子。
扶岚的卜算天份,就是在这段时间被人发现。
吴大伴还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扶岚突然跑过来告诉太子,最多一年,他就要有弟弟了。
当天晚上,扶岚就发起了高烧,高热不退。
太子和太子妃都快急疯了,府上的御医成天成天守着他,五日后才堪堪稳定了情况。
醒来后,扶岚还惦记着先前的事,太子觉得有些不对,侧敲旁击之下,才知道扶岚做了一个梦,梦到太子妃在秋日诞下一个孩子。
楚国一贯是信奉鬼的,境内有不少能人异士,太子寻了好几月,终于找到了一个高人,那高人只见了扶岚一面,便道:“这孩子日主身弱,是玄武受戮之命。”
日主身弱,意味着八字太弱,玄武受戮,即壬辰时生人,多遭小人诋毁,不得安宁。
太子万万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命格,他抛弃皇室的架子,对那高人行礼,求一破解之法。
那高人问他:“殿下是何时捡到这孩子的?”
楚云澹答道:“应是丁未时。”
那高人一怔,又问了几个问题,问完后沉默半晌,才道:
“即使改命,也是朱雀折足之相。”
朱雀折足,大不利六亲,亡散死伤。
那高人叹道:“这是天生孤星入命!”
越是富贵的人家越是忌讳这些,他的言语几乎是已经判定了这个小小的孩子的生死。
“阿岚是我养子,非我亲子,不利六亲应验不到我身上。如今我为楚国太子,往后是楚国帝王,帝王紫微之命,怎会压不住一颗孤星?”楚云澹道,“我护着他,又何惧小人中伤?”
那高人一时失语。
他去过许多高门大户,在他给出不详的批命之后,即使是亲生骨肉,先前宠爱有加,之后也会渐渐淡了疼宠,心生隔阂,更何况是养子?
楚云澹又对高人行了一礼,道:“我欲与高人详谈!”
之后密谈的内容,吴大伴就不知道了,只是谈话之后,太子将此事告知了太子妃,又对他下了封口令。
而扶岚醒来后,就多了一个师父,教他占星扶乩,让他掌握自己的能力,不会因为不小心窥探到命运而损伤自己。
而后不久,楚帝驾崩,太子继位,太子妃成了皇后,在一年后的秋日,诞下麟儿。
可这次生产伤到了皇后的元气,素日温婉中带点泼辣的皇后,成天病怏怏的,在缠绵病榻三年后,终究还是去了。回光返照之时,她抓着楚云澹的手,一字一句交代:
“阿岚天资聪颖,又心细如发,我走之后,你要好好待他!”
强撑着交代完,她又吩咐人去偏殿将楚尧带来。
然而,她并没有见到楚尧的最后一面,就在楚尧推开殿门哭着跑进来时,与世长辞。
皇后走了。
又过了一年多,陛下也走了。
在陛下驾崩的那一夜,勤政殿的烛火彻夜不熄,陛下召见过所有的托孤大臣后,将生命中最后一段光阴留给了扶岚。
没人知道他们俩谈了什么,只是扶岚出来之后,一夜白头。
皇后与陛下相继去世,昔日那个脸上毫无阴霾的孩子,好像也随着先帝先后的逝世而死去了。
先帝下葬的那一日,文武百官哭的不能自已,只有扶岚跪在前方,一滴眼泪都没流。
在先帝的事宜处理完毕后,扶岚猝不及防地发难,抓了朝堂上近半的大臣,诏狱里关满了人,刑场上每日都有问斩的人,侩子手的刀砍卷了数把,鲜血渗进斩首台里,留下了洗刷不去的印记。
谁都没有想到,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行事手段竟如此酷烈狠辣。
然后他持着先帝的遗诏,成了楚国的国师,面对各方的明枪暗箭,在朝堂之上,一守就是十多年。
“吴大伴。”扶岚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我走之后,你用这个令牌去调动‘照夜’,留一队守着观星台,剩下的全都去保护陛下的安全。”
吴大伴伸手接过那枚令牌:“喏。”
在扶岚清瘦的身影快消失在拐角处时,吴大伴道:
“早去早回。”
扶岚的背影顿了一瞬:“……好。”
当年他总是喜欢溜到宫外去,也有人这样叮嘱过他早去早回,他那时总是采飞扬地回一句“好,我走啦!”
听他这样说,太子妃总是会捏捏他的脸,或者轻轻戳一下他的额头,无奈地嗔道:“说什么我走了,一点都不吉利。”
“好,那我不说了!”那时的扶岚半弯着腰,方便太子妃戳他的额头,他脸上总是带着笑,琥珀色的眼睛里像有星星,“阿娘,我以后就说,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们在外人面前会规规矩矩地称呼父王母妃,但私底下,就像最平常的人家一样。
太子妃总嫌“走了”不好,所以他们总是说“一会儿就回来”。
后来……阿娘走了,当时才三岁多的楚尧缩在他怀里,问他:“哥哥,阿娘一会儿就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