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丰帝俯身盯着面前的女子,压抑的声线当中仍旧能听出滔天的怒意。“你可知道,朕在他身上付出多少心血,他日后又要接过怎样的担子?就因为你所谓一厢情愿的感情,就要毁了他这么多年来积攒的荣誉?”
“您说的担子是指九死一生谋求出路吗?” 姜若仰面。
在绝对的压迫当中,她仍旧抬起自己的头,挺直肩膀让自己看起来体面几分。她哽咽着,破碎的眼泪不断溢出,却清晰地问。
“他是安王府的世子,享受了荣耀确实要承担责任。可他承受的还不多吗?在儋州他差点没了命,您当真不知道真相?他腿部有疾,全京城都在等着看他笑话,您也没听到一点风声?在江南,他是不是会遭遇刺杀,拿着证据回京时候遭遇几次伏击,您在让他去江南前就没想过?
您明明在那么多次都将他丢出去平衡局势,那么多次都做好了他没的准备,为什么又要在现在执着说你为他付出很多心血?他到底要濒死多少回,才能对得起您的心血?”
景丰帝眼变了变。
姜若说出来之后反而没了最初的恐惧,声音都哽咽起来,替顾淮安感到难受。
“徐嬷嬷一直同我说淮安的过去,说他不喜读书撺掇人去骑马围猎却从未落下功课,说他同人打架转头又和打架的人去喝酒,说他是四九城里最矜贵又风流的公子哥。
可是我从来都没有瞧过他意气风发的时候,我见到他时,他坐在轮椅上阴郁得让人喘不过气,连自己的后事都安排妥当,数着天过日子。就是去江南,也想过不活着回来。
就连我这么不聪明的人都看出来他不断在抉择中被放弃,他就不知道吗?他就不明白自己被孺慕的长辈、父亲、兄长,这些他原本以为最亲近的人不断放弃?既然如此,他为什么就不能选择同我在一起。”
“你放肆!”景丰帝暴喝一声,凸出的眼中多了几丝猩红。
“他是安王世子。”姜若不是傻子,很明白今日太子那么一出冲着谁去的,可没有一个人提及,都用顾淮安的忍让去粉饰太平。
她忽然想到那一夜,他坐在她的对面,平静地同他说起这些往事。烛火在他优越的眉眼间落下光影,他的情有瞬间的茫然黯淡,最终又归于平静,回到那个冷静自持仿佛强大到无所不能的安王世子。
他微微挑眉,不大在意地轻笑着说:“都过去了。”
真的都过去了吗?
没有的。
她侧过脸去,透过不断涌出的泪水,面前男人的身影逐渐清晰。她小声喃喃自语道:“可他也是人啊,也会受伤,会难过的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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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09
◎这就是结局了吗?◎
景丰帝只感觉到胸腔中的血液在冲撞, 眼前阵阵发昏,原本站立的伟岸身姿都有几分摇摇欲坠之感。
他咬紧下颌,从牙齿的缝隙里挤出一句话来, “是他告诉你的?”
姜若能明白这些事,显然是有人告知过, 说的就是顾淮安心中一直想但是没有说出来的话。
他对于顾淮安的态度很是复杂。
在诸位皇子当中,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是他以后的继承, 他对太子也倾尽所有去培养。可以说太子就是他心尖尖上的肉, 是排在所有人的前面。可若是抛开这些因素,他私心是最喜欢顾淮安。
这个孩子的秉性同他极为相似, 他时常能从这个孩子身上找到属于自己的影子。所以他在顾淮安身上付出的精力也不少,儋州、江南虽然危险,可若是凭着他的本事闯出来, 那便是实打实的功绩, 是日后傍身的资本。
为了不影响太子的地位,几位皇子他都曾出手打压过,唯独是淮安是例外。他替他铺了一条人人可见的辉煌之路,只要照着走就能看见日后显赫的人生。所有人都可以埋怨他,但是淮安不能。
人在有些时候都是自私的,对于自己曾经的付出,哪怕是一分一厘都记得清楚。可是对于自己给别人带来的伤害,总是会在时间的滤镜中不断美化, 直到遗忘。
就比如现在的景丰帝, 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对顾淮安施过的恩, 全然忘了在自己心尖尖的太子对顾淮安出手时, 选择了包庇。
他眼光晦涩,周身弥漫着一股嗜血的气息,又问了一遍,“他也怨恨朕?”
“他如何去怨恨您呢。您忘了吗,我之前说我遇上世子爷的时候,他已经存了死志,安排好身边人的出路。”
姜若又哭又笑,泪水不断从眼眶中涌出,不解地问道:“他究竟有哪一点不好呢,究竟什么程度您才能稍稍对他有些怜悯?”
这些质问就像是一把小锤,锤在景丰帝的天灵盖上,整个人的灵魂都一颤。
他才出席了宴会,又在偏厅中守了大半夜,原本保养适宜的脸在微弱的烛火之下,显现出苍老和疲倦。浑浊的眼半阖着,将视线从面前的女子身上转移到病榻上,长久没回过。
很久很久之后,姜若都快要怀疑面前的景丰帝站成了一尊石像后,就看见人终于挪动了步子,沉默地朝着外面走去。
他头顶上那顶象征着尊贵身份的朝冠在昏暗当中依旧闪烁刺目,却重得像是将他压垮,连带着他走出去时背影都呈现出几分佝偻的状态。
姜若侧过身,将自己的脸贴在男人冰凉的手背上。眼泪不断地往外面涌出,然后顺着皮肤的微小缝隙,不断浸透到两个人紧握的双手当中。
不幸中的万幸是,顾淮安一直没有其他症状,天明之后姜若吊着的那一口气也松了,就窝在床边睡了过去。
可等到第二日天黑,他身上的温度开始逐渐往上升,整个人就像是一只火炉,那怕就在旁边站着都能够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
陆院首稍微休息了一番,又被冯公公请了过来施针用药。可用尽了所有的方法,男人身上的温度都没有降下去。陆院首最后一次施针护住心脉时,自己的手都忍不住发抖,还是请了太医署另一位年轻些的太医来施针。
最后能不能活下去,那都是要看老天爷的意思。
“太医,就没有其他的法子了吗?”原本一直没有出声的姜若开口问。
“我再去开一味药,太子今日送来了一根三百年的人参,但愿能吊着一口气。”陆院首不敢去看姜若,转身就走出去。
写完了药方子之后,他整个人都瘫坐在椅子上,开始做起了最坏的打算。倘若安王世子这次没能挺过去,他该要怎样才能应对皇上的怒火?迁怒这种事,皇家做的最为顺手了。
他叹了一口气,比任何人都还要想安王世子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