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安没有勉强他说其他的,而是说起自己在主事儋州的遇到的一些事儿。儋州地处偏远,民风尚未开化,确是种植了各种各样的果实。
“我是春日上任,见过枝头繁花一朵累着一朵,我几乎可以看见秋日的丰收。可尽管如此,当年儋州饿死的仍旧有数千人。”他如今说出来,内心早就没有多少波动。可他仍旧十分清楚地记得,也是在同样凉爽的秋日,他在村尾的某户人家中,亲眼瞧着一个孩子望着枝头累累的柰果饿死。
原因无他,这些柰果都是属于主子家的,同他们没有一点干系。权贵利用空当在儋州大肆圈画土地,将原本的民众变成自己的家奴,最后是隐户。
遍身绮罗者,非是养蚕人。
蒋佑宁没有说话,半垂着眼帘如同一尊入定的菩萨,仿佛任何的事儿都不会牵动他的丝毫的心。
顾淮安也没有生气,而是问:“江南富饶,想来没有饿殍,大人应当觉得我是在说笑。”
蒋佑宁双手插在一起,“倒也不是。”
顾淮安没有接话,而是端起那杯早就已经冷掉的茶水慢慢喝。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秋日的阳光还带着温度。
他完全就是在赌,赌官场的这么多年还没有将蒋佑宁最初的理想磨灭,赌他始终对民众存着一份怜悯之心。
聂怀玉进来叫他们时,蒋佑宁仍旧没有开口。
他虽然有些失望,却还是尊重蒋佑宁的选择,起身准备同聂怀玉一同出门。而那个坐在位置上装泥菩萨的小老头也站了起来,将一块不知道在手中捏了多少遍的纸条塞进他手中。
“我只能做到这里了。”蒋佑宁压低声音说,接着率先走出去。
顾淮安愣住之后,叫住他,“蒋大人。”
蒋佑宁继续往前走,没有任何停留。
他心绪复杂,“从江南回来,我去你府上拜访。”
远远走在前方的老者朝着天空挥挥手,像是允诺又不像是,背影洒脱极了。
聂怀玉哑然失笑,“我这个岳父呀……馨褱这下倒是可以放心了。”
“我也是占了你的便宜,回来请你喝酒。”
聂怀玉点头,“那我便一直等着。”
顾淮安同他说了一会话率先回来,得知唐昆月已经平安回府上之后,才将纸条拆开来看。纸条上的内容很是简单,不过就是两个地名和几个人名,再也没有旁的。
他闭眼沉思,将江南的情况同这纸条上的人名结合在一起,都没有察觉到天色沉下来。
徐嬷嬷进来送饭,他瞥了一眼,拿起旁边的火折子将蜡烛点上,“姜若呢。”
“刚给她敷了药,还在屋子里没有出来。”
他点了点头,将纸条对折就着烛火,看见纸条被燃烧殆尽之后,才开始用饭。
等徐嬷嬷收拾东西要出去的时,他开口说:“让她今晚还过来。”
徐嬷嬷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话。
姜若今夜是没准备去世子爷的屋子,因为脸上肿得厉害,怕惹了世子爷不高兴。她甚至都不想出门,总觉得现在旁人都知道她看画册的事儿,怕面对旁人投来的异样眼光。
坐着发呆时候,徐嬷嬷进来了,说是让她晚上过去。
她磨蹭着,伸手想要摸摸脸上仍旧火辣辣的地方,“我……我怕吓到世子爷。”
“世子爷是这么说的。”徐嬷嬷见她高高肿起的脸,对她多了几分同情,难得柔和了面色,“他不是那种只知晓颜色的人,先去吧。”
说到这个份上,姜若也不好再反驳,只是在沐浴时磨磨蹭蹭,拖延时间,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着。她其实捉摸不透世子爷对这件事的态度,听说世子爷对表姑娘一直很好,不知道这次他会不会不分青红皂指责她?
直到木桶里的水都没了温度,她才慢吞吞站起来,往屋里走去。
在要进屋子前,她抿抿唇,将被水汽打湿的碎发别在耳后,让肿起的半边脸露出来。这样其实很不好看,可世子爷总不至于在看见她的伤之后,还会惩罚自己吧。
这么想了之后,她倒是平静下来。
果然,男人在第一眼都就注意到她脸上的伤,蹙眉道:“这么严重?已经上过药了吗?”
“上过了。”
顾淮安是很意外,但是忙乱没看见小丫鬟脸上的伤,见徐嬷嬷带着她下去上药以为没那么严重。
他也是没有想到在自己面前娇娇弱弱的昆月下手会这般重。
面前的小丫鬟直愣愣地站着,红肿在瓷白的脸上十分突兀,低眉顺眼不曾叫过半声疼,像极了将委屈往肚子里吞的小动物。
也就是还有点脑子,知道将自己的伤口露出来。顾淮安没有在意这些,而是朝着她招手,“坐过来让我看看。”
姜若窥见他脸色,才慢慢坐下。
顾淮安伸出手,如玉般剔透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伤口的边缘,力道轻得就像是羽毛划过。
她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下。
“很疼?”男人问。
姜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若是说疼听起来就有点像告状,就摇了摇头,“不疼。”
虽然嘴上说着不疼,可湿润的眼一直盯着男人的手,生怕再被碰到。
顾淮安觉得她的样子好笑,笑过之后,心又软了几分。对于姜若来说,这完全就是场无妄之灾,且这场灾难是由他带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