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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四刻,苏梅自隔壁屋中捧着一身衣裳过来。
那原是霍玄于府上存的一套便服,王府落成?之日便闭了门,备下的几套常衫也?未曾穿过。
素采前几日闲来无事?将其浆洗晾晒了,眼?下正巧可借谢昭宁替换一二。
苏梅久叩房门不见应答,却又隐约闻得?内里二人交谈。
她诧异瞥那门外守卫。
守卫与她笃定一点头,苏梅便心中有数,“吱呀”一声,兀自推门进去。
“……原是赫氏助了你一臂之力,那宫中密道我幼时虽有耳闻,却不知确有其事?……”
“……传言,前朝老皇帝看上了驿马所中饲马的宫婢,奈何皇后性子刚烈又霸道,已许久不允他纳新妃,他便借宫中修缮排水之机,着匠人暗建了一条密道用于私会?……”
“……陛下着人寻过许久,无果,便只当是谣传……”
“……眼?下城中情形如何?适才?来得?匆忙,不及往城门一探……”
屋内光线充足,只闻其声却不见人影,苏梅一眼?便能瞧见正中桌上原蹲了铜盆,盆中之水已见浑浊,盆边又搭着一条柔软湿帕,帕上沾染了血迹与易容所用的棕黄涂料。
苏梅将衣裳留在桌面,再?循声转过桌后屏风,果然便见一副巨大沙盘前,霍长歌与谢昭宁俱潮湿着额发?,以真容比肩立在同一边上。
二人两臂相贴,长袖下半掩着的两手正紧紧握在一处,守礼之下又显柔情。
苏梅不由抿唇轻笑,抬眸再?眺,便见那沙盘中,已以软沙拢出四四方方一座中都城垣,她便又转身阖门出去,悄无声息。
屏风后,霍长歌左手混持一打?拇指长短的彩色小旗,与谢昭宁交谈间,便不断递出不同颜色的小旗去。
谢昭宁右手依次接过,将其挨个插入盘中适宜位置——红色小旗竖在城内做中都兵力,黑色小旗遍插城外四方城门做山戎骑兵。
二人配合无间,尤显心意相通,在这紧要关头,只以此法浅浅一诉衷肠。
“太子妃身怀六甲孕期将至,疑似受惊有早产征兆,太子府兵闭门不出;”
“京兆尹踪迹难寻,城中北军自乱阵脚,城外驻军音讯全无,城防军已折损四成?有余;”
“左冯翊援军为右扶风姚家势力所阻,动弹不得?,归期不定;”
“虽,河东与河南二郡今日申时已然拔营,但快马加鞭,抵达中都仍要一日夜。”霍长歌边将骁羽营得?来的战报一一述出,边递出一把绿色小旗,待谢昭宁依序标出城外各路援军位置,再?与他又道,“兵贵速,山戎亦拖不得?,入夜火势转微便要攻城,投石机又可抛掷巨石再?摧城垣,眼?下——”
“眼?下,需尽快调出宫中禁军兵力,”谢昭宁垂眸凝那沙盘,了然接道,“协助守城。”
“只——”他再?接过三支黄色小旗,却是先往皇宫之中插下两支,迟疑道,“除直属陛下的三千虎贲卫无法调动,更仍需一千南军继续把手宫门,以防有人趁乱闯宫生事?。如此一来,万余禁军兵力,怕二哥能调得?出的,仅六千而已。”
“六千对?一万,若城垣完好,便可一战,敌人也?讨不到好处去。只如今怕要勉力拖着,拖得?左冯翊及时回?护,再?拖到河东河南二郡抵京驰援,方有胜算。”霍长歌眼?瞅谢昭宁将余下最后一支小旗直直竖在城中最为中心的位置,与四方城门皆有着相同的远近,代表那六千可为连璋调出的兵力。
“若、若援军——”谢昭宁正总览全城,闻言心下一沉。
“……最迟不过月上中天,”霍长歌抬眸看他,含混咽下“城破”二字,实?话实?说,“准备巷战吧。”
自古巷战十?有九输,霍长歌初入宫时,于崇文馆中便曾言道,北地常胜,却是因有霍玄坐镇且全民皆兵,眼?下中都人心涣散又群龙无首,但凡见过血的将领尽数被困在了城门外,生死未明,又拿甚么打?巷战呢?
谢昭宁再?难从容,气?血翻涌间,“嗯”一声吃痛皱眉,右手下意识按在胸前那染血又破碎的布料上。
“三哥哥!”霍长歌忙伸手扶在他臂弯下,“既有伤在身,便莫优思?动气?,不急在这须臾功夫。”
“着人——”谢昭宁摇了摇头,反手按住她小臂,面色苍白,话亦咬得?艰难,“去寻二哥,他也?该到了。”
他借着霍长歌力道,正要转出屏风,门外倏有脚步声响起,随即有人推开房门,伴随一声冷淡而疲乏的:“我已经来了——”
霍长歌抬眸便见苏梅领着连璋已进得?屋内。
连璋全身覆甲、腰悬长剑,抱着头盔“吭呛”几步到得?二人面前,却是眸光率先眺向沙盘中那似已孤立无援的中都城垣,便知眼?下形势霍长歌已推演了个十?成?十?,遂沉沉又是一叹:“我人已来了。”
“二哥。”谢昭宁轻唤一声,与他颔首见礼。
连璋淡淡一应,却是抬手抢先免了霍长歌的礼,只着她好生扶着谢昭宁。
“如今城中并无可堪大用之将帅,禁军兵力我也?仅带出六千余。”连璋经一场书房议事?,却比谢昭宁更能接受“城破”二字,竟率先与霍长歌直白道,“我知此战艰难,却是难在颇多桎梏,但城破恐在顷刻,遂巷战之事?,郡主可有良策?”
连璋素来别扭高傲,与又霍长歌不睦许久,但“家国”二字在先,他眼?下又无更佳选择,求人便也?有求人的模样:他两手胸前抱拳,郑重躬下半身,并不以霍长歌与谢昭宁间的情愫牵绊强求她出手相助,却是有礼有节,肃声拜请:“还?望郡主不吝赐教。”
颇显气?度。
霍长歌意外一怔。
她侧眸见谢昭宁轻轻笑了一笑,又与她沉沉点了点头,她方撤出搀扶着他的手,与连璋回?礼作揖,正色道:“不敢,必竭力而为。”
这是连璋为王的第一步,却也?是霍长歌归家的最后一步,他二人皆站在这两端毫无退路。
更何况,燕王府所在之城邦,又岂有沦陷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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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三刻,夜幕将至,山戎攻城。
巨石无情砸向浴火破败的中都城垣,持续攻袭之下,砖石崩落,四射飞出。
城西城南首当其冲,谢昭宁与连璋已各自率兵前去镇守。
燕王府瓦片震颤嗡鸣,霍长歌独自一人垂首立在宽大的沙盘之前,俯身凝着其中以细沙塑就?的中都城垣,不住有人叩门前来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