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飞能一出仕就得到重用,显然不是个蠢人,魏潜略一提醒,他便明白了。
梅君尧太出名了,他性子喜好,一举一动,都不是什么秘密。梅君尧出了名的爱画美人,曾经因为尾随一名美貌女子,想要为其画像,而遭到十几个家丁围殴,险些被活活打死,躺了近一个月才勉强能下床走动,可等到痊愈之后,故态复萌,又跑上门求画。这时女子家人已得知梅君尧的身份,因顾忌梅家,不好直接拳脚相向,每每委婉拒绝,不料他分外执着,令人烦不胜烦,女子的父亲只好亲自上门去求梅家。
梅君尧是嫡长子,自小聪敏过人,梅氏上下对抱着很大的期待,可惜长大之后虽然才气仍在,行事却分外放纵。他死皮赖脸要画旁人家的小娘子,已经不是一两次了。又一次被人寻上门,梅父失望透顶,直接打了他一顿,逐出梅家。
梅父此举不过是想磨一磨梅君尧的性子,谁知道,这一出梅家,他便犹如野马脱了缰,整日泡在胭脂堆里,一去不复还了。
以梅君尧的性子,在遇见卫冷之后会不会去寻,根本不用猜想,因为所有了解他的人,都知道答案是肯定的。
“这是梅君尧的亲笔。”魏潜从信封里取出一张纸,“上面是一篇文章,名叫《与雁南书》。”
周云飞脸色异样。雁南,是他原本的字。后来他诸事不顺,周母着急的很,便亲自去寻高人卜算,那高人道雁南飞正是秋风萧瑟之时,寓意不好,这才改为“破云”。《与雁南书》并不是真正写给他的书信,而是《梅间集》里面一篇记录与他之间某些趣事的文章,因为他们分隔两地,一直书信来往,才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梅君尧有一手好画,却做着文豪梦。他写过很多文章,曾汇总成集在书舍售卖,名字叫《梅间集》,当时还被群嘲了好一阵子。他的文章几乎都是很记实的生活琐事,既没有华丽辞藻,也不平实动人,更没有独到见解。不仅如此,《梅间集》里面有许多文章更是写记录了他某些得意画作的创作过程,而他的死皮赖脸一向为人诟病。因此这本《梅间集》一出,便被众多文人痛批。
尽管周云飞与梅君尧关系不错,可对他那点事也十分看不上眼,品行有瑕也就算了,竟然还得意洋洋的写给天下人看?
周云飞怎么都没有想到,素来刚直清正的魏长渊竟然还看种书!
崔凝见周云飞情怪异,心生疑惑。
《梅间集》怎么究竟值不值得看先暂且不表,《与雁南书》中却一字一句的记载着《玉山雪中行》的事,包括后来周云飞寻到卫冷,并与之相交甚密的事情亦有提及,抵赖不得。
周云飞通过梅君尧,早已知晓卫冷的很多事情,极有可能包括其真实身份。
“魏大人果如传言一般博闻强记,连《梅间集》里这么一篇不起眼的文章都还记得。”周云飞叹了口气,方才尚抱着一丝侥幸心理,现在才知道,当真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梅间集》是五年多以前成集,一共才只刻印了一千本,甚至都没有在都城书舍售卖过,魏潜却机缘巧合看过这本书,只能叹一声时也命也。
崔凝暗暗记住《梅间集》,决定回头寻来看看。
魏潜似乎猜到她在想些什么,侧头看了她一眼,便又继续道,“因为梅君尧过世后,你把梅家迁至吴县,所以我才能拿到这纸证据。梅郎君手里还有许多书信,想必能够证实文章中所言并非虚构。”
“可是,周大人为什么要杀杨别驾?”崔凝听程玉京讲过和一群友人偶遇卫冷的事,所以,说周云飞与其中一人相识,从而查到卫冷就是彭佑,并不难理解,但他为什么要杀杨檩呢?
“我认罪。”周云飞忽然道。
崔凝懵了一下,一脸疑问。
魏潜目光沉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杀杨檩,陷害彭佑,是因为杨檩害死了孙氏。我可以不继续深究,但我想知道,让你杀杨檩的人是不是你的主子?”
周云飞瞳孔猛然一缩,半晌没能言语。
魏潜极有耐心的等着,仿佛笃定他会说一般。
“你这是在威胁我?”周云飞喉咙干哑。
魏潜道,“你也可以这么认为。”
“长江前浪推后浪,周某落到今日这个地步一点都不冤呐!”周云飞叹罢,才答道,“你会这么问,其实心里早就确定那人并非我的主子。不过,你也不要问我是谁,因为我也不知道。”
魏潜点头,起身径自走到书案旁,提笔写下供词,交给周云飞画押。
崔凝虽然满心疑惑,但明智的选择闭嘴。
她看着周云飞顺从的画押,之后被押走,如做梦一般没有真实感,“案子……就这么结束了?”
魏潜知晓她有许多疑惑,便主动道,“他是太子的人。”
崔凝瞬间想通很多事情。当年水灾事故,多大一个把柄啊,就算周云飞政绩出挑又如何,下面多少人等着占他的位置呢,有了这么好的机会,还不齐心协力把他弄掉?彭二说是有人帮他从中斡旋,崔凝一开始还以为是陈将军,但其实,那位陈将军一不是周云飞的至亲,二不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未必能够保下他。然而迄今为止,朝中还有很多人暗地里支持太子,想保下一个周云飞不难。
“可他说背后指使之人不是太子,那又会是谁?”崔凝问。
第29章 堂审()
魏潜未语。
崔凝想了想,又道,“他会不是在说谎?”
魏潜道,“如果真是太子指使,他不会传信求救。”
假如周云飞此番确是为太子办事,凭着多年忠心耿耿,说不定太子还能捞他一把,相反,把太子拖下水,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况且,信函上写着“事已败露,速救”,也完全不像是对太子的语气。
“他会如此轻易认罪,不过是怕我深查,扯出太子罢了。”魏潜心里清楚,这世上并不是什么蛛丝马迹都能随便触碰。
政权更迭之中掺杂许多见不得光的东西,盘根错节,没有足够多的筹码便冒然去扯开,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会把自己搭进去,所以他并不打算在此时深究这些。
“那他……”崔凝一时转不过弯来,“难道是故意的?”
“是,但我不能确定他为什么这样做。”魏潜蹙眉,脑海中飞快梳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总觉得有很多违和感,但又说不清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一切还是等堂审之后再说吧。”
崔凝点头,按下心中好。
周云飞连同在吴县的人证物证都被连夜押送苏州,抵达之时,城门刚开。
清晨。
程府花园,塘边薄雾如纱,垂柳黄叶被晨风卷落,下人们乘船在半枯的荷塘里轻手轻脚的打捞昨夜残灯。河畔曲径上一名着绿色官服之人脚步匆匆,冲乱一片宁静。
“大人在里面?”于参事跑到橘香散门口,气喘吁吁的问守门婢女。
婢女点头,“大人尚未起身,于大人不如先去偏厅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