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叶梨最怕这四个字,因为总觉自己便是“礼义廉耻”的对立面。可是被李茂气的,倒是忘了原本的那点子忌讳。
李茂却又逼近点,笑着道:“叶小姐怕是不知,你与我已经婚约在身,卿卿我我,郎情妾意,乃是理所应当之事。”
他现在的样子,与桃皈观时完全不同,嬉皮笑脸,哪有半点温润公子的模样。而且,鬓发逸出几丝,胡乱贴在脸颊,竟是有点风尘仆仆的感觉。
这几分狼狈,倒与两个人一起逆着山洪爬妙峰山时,有些相似。
叶梨忽然走了下,揣测他这几日难道是出了远门。不过,也就仅仅一闪念间,很快便找回理智,压低声音问:“兰九退亲,可与你有关?”
她已然一身污名,又怕他做什么,既已落在他手里,倒是应该问个清楚。
“你是我的未婚妻,他有什么资格退亲,不过是拨乱反正罢了。倒是……”
李茂忽然住嘴,往西边瞄了一眼,松开叶梨的手,眸色却愈发冷厉。
叶梨这才发现,有人远远跑了过来,竟又是林庆之。
她厌烦至极,深恨自己那日,没有夺了兰九手里的匕首。若是那样,她便舍却道心,哪怕要下幽冥地狱,也要与这前狼后虎拼命。
心念冲动,眼里不由冒了火。抬眼看李茂,他却忽然闪身,避进了关了半扇的门里。
叶梨来不及想太多,林庆之已经跑到,撑着腿弯着腰,气喘吁吁。
“表……表妹,你莫要想不开,出,出家啊……啊我,我虽然已经订了亲,无法娶你为妻,妻。但是,但是你放心,我既答应接你进门,必定,必定会好好待……啊……”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气息尚未喘匀,忽地惊叫着飞了出去。
李茂不知何时已经出了落雪院,从东侧走过来,一脚踹在了他腰上。
林庆之摔在地上,叫声戛然而止,叶梨慌忙上前,见他竟是闭目晕了过去。
“李茂?”
她方才还想着以命相拼,如今却慌了,回身惊唤李茂。
李茂面上亦是有些惊讶,嘴里念叨着,“好不中用,”走到近前,弯腰俯身,伸手在林庆之鼻下试了试,不以为然道:“活着呢。”
又道:“莫怕!”
叶梨怎能不怕?但是她更迷惑。
她盯着李茂看,想要分辨出眼前这个,到底是不是桃皈观里那个,为何差异如此之大。
李茂却笑嘻嘻道:“我还当你会吓哭呢。我不喜欢爱哭的,这样就很好。”
他说着,转头看了眼,矮身把林庆之如一个麻袋一般,拦腰夹在腋下,转身就走,走了两三步,又回头道:“等着我。”
叶梨看着他飞快隐身在东墙后,眉头皱紧。
“小姐,你看什么呢?”
白絮已经跑了过来,好地也往东墙那边打量。
叶梨忙道:“容嬷嬷在屋子里烘衣服,你快去看看可要帮忙。”
白絮“哦”了声,往院子里走,却仍探头探脑往东墙看。
叶梨等她进了屋子,阖上落雪院的门,匆匆忙忙跑到东侧墙后,却哪里还有人迹。
回了落雪院,却想着“等着我”三个字发愁。
按着在桃皈观时,“等着我”三个字的意思,他莫不是又要翻墙进落雪院?
叶梨心里恼恨,跑前跑后,偷偷搜罗了几样东西放在床头,一个是锥茶的茶饼针,一个是削水果的小刀,还有一个是容嬷嬷做鞋的锥子。
她气咻咻地想,若是她能安然重新进入道观,那就是天大的福运,若是不能,那便是天命不容她不进地狱,怨不得她。
白絮帮容嬷嬷烘完衣服,进来看了叶梨一眼,蹙眉问:“谁惹小姐生气了?”
捂嘴笑了下,又道:“小姐说要修道心,就要戒喜戒怒,我做不到,因而不该去道观。但是小姐也会生气啊,所以我也能去。我跟着小姐到了道观,慢慢就能戒喜戒怒了。即便做不到也不要紧,反正我也不要修道,我跟在小姐身边就开心了。”
叶梨敷衍掉白絮,走到铜镜前,果然看到一张怨愤难消的脸,怔怔发呆。
桃皈观里原本只有八卦镜,是没有妆发的铜镜的,叶梨也并不需要。她从小就没怎么照过镜子,洗脸梳头,闭着眼睛也能做。她亦从未觉得自己美。
在她眼里,叶府的每个小姐丫鬟,都比她好看。她们衣着华丽,发髻繁复,叶梨虽不向往,却也觉得,那些才是美。而她与她们相比,就如路边的枯干野草,相比枝头绽放的桃花。
她半点儿也比不上。
她救了受伤晕倒的李茂,却也没做什么,不过只为他潦草包扎了伤口。但他醒来走掉后,又一次一次跳进小道院。
起初,叶梨也是抗拒的,但他来了并不做什么,就只和叶梨说说话。
叶梨烧水,他便为她打水砍柴;叶梨煮粥,他便微微苦着脸,问:“可以给我也吃点吗?”
叶梨为兰九抄写经文,他便站在窗外,偶尔走进去,伸手指了一字,道:“关于这个字,还有个典故呢,你抄完,我说给你听。”
叶梨暗暗瞪他,嫌弃他扰她虔诚,但是接下来的时间,却总是不由想: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故事?还要抄写多久才完?上次那个可真吓人;不过之前那个故事好感人。
他和叶梨同吃同喝,却又秉承君子之道,总是微微避开一点距离,不让叶梨生出一丁半点儿恐惧和不安。
这般久了,每次他离开时,叶梨虽仍叮咛:“这里不是别人该来的,以后莫再来了。”
眼里却是切切绵绵的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