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小队社员陆陆续续往各队负责的地头上集合。
盛洪山穿着一身洗到发白、打满补丁的蓝衣服,挺着胸脯,抽着烟袋锅子走在前头,朝旁边一指,跟他身侧的人道:“小邱,咱爷俩掰这几垄,你跟着我,一开始慢点没关系,别累着……”
周嘉妮寻声转头,看到了跟在盛洪山身旁的邱则铭。
苍松翠柏一样的人,肩上背着一个大荆条筐,手里还拎了一个,大长腿不紧不慢地迈着,就和着盛洪山的节奏。
邱则铭表现得礼貌而温和,清隽的脸上挂着淡笑,道:“好的洪山叔,劳您多费心了。”
盛洪山在地头上站定,嘴上呵呵笑道:“你们城里娃子说话就是好听,不像我们这些大老粗。”
想想又补充一句:“也得分人。”
邱则铭跟周嘉妮点了下头,收回目光。
周嘉妮也收回视线,没想到跟邱则铭分到了一队,干活还挨着。
上一世她对邱则铭印象不深,这人没待多久就考去镇小学当了一名民办教师。虽然农忙时也会回来干活,但两人没什么交集,很少碰上。
后来听说他招兵招走了。
这跟当老师不一样,当老师时户口还属于农村,招兵可是带着户口走的。
当时还有知青愤愤不平,因为按规定,来农场插队必须待满两年才具备招兵、招生和城里招工的资格。
除了这个基本条件,还得经过层层推荐,从生产队到公社,再到县知青办以及对应单位的审核批准才行。
邱则铭招兵离开时好像没满两年,而且悄无声息,也不知道走了谁的路子。
想到年后那次小学老师招聘考试,周嘉妮心头动了下。
当老师不用起早贪黑,空闲时间多,而且轻松。
不过这资格也不是想报名就能报上的,当年大队开会让社员们推荐,群众关系好才能被选上。
报名只是第一道关,还要接受统一考试,成绩拔尖,再经过公社领导面试,才能拿到那几个为数不多的资格。
上回她连名都没报上,刘爱玲群众关系好,报上了,但没考过。
人差不多陆陆续续都到了,除了背筐的就是拿镰刀的,小队长盛洪凯过来查看了一下人员情况,然后一声下令,所有人开始行动。
早上的玉米叶子被露水打得软塌塌的,蹭在脸上、身上带着湿润的凉意和粗糙感。
周嘉妮保证落后田雨梅一米左右的距离,维持着这种节奏,努力跟上进度。
他们身后有个婶子负责割这几垄地的玉米秸,见状笑道:“这新来的小姑娘上手挺快啊。”
田雨梅也转头看了下,笑道:“像干活的样。”又叮嘱道,“不过你也别逞强,当心下午胳膊抬不起来。”
提前给周嘉妮搭了把梯子。
“好!”周嘉妮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笑,伸手拨着扫到脸上的玉米叶。
割玉米秸的这个婶子叫刘翠云,她见周嘉妮有点狼狈,热心地道:“小姑娘,你搞个草帽戴。”又指指头上洗到掉色的方围巾,“要是不嫌难看,再围块围巾护住脖子脸,不过我知道你们小年轻不爱这么围。”
田雨梅转身笑着帮她劈下几片碍事的叶子,道:“还是得武装起来,这时候有露水还好点,等太阳出来晒一晒,这棒子叶就跟小刀子一样,割在身上一道是一道的。”
周嘉妮认同地点点头:“咱村供销社应该都有吧?一会儿下工我去看看。”
‘咱村’这两个字让隔壁的邱则铭朝这边看了一眼,也让刘翠云脸上热情更盛,笑道:“围巾不知道,草帽肯定有,不过这时候应该只剩下印花的了,那个漂亮,就是贵,但你们小年轻都稀罕个好看。要是想便宜还好看,就自己掐好辫子带去草帽深加工坊,让人家给你压出来,再印字、印花,比买成品便宜几毛钱。”
刘翠云拉开了话匣子,手上动作不停,一边说道:“要是买我们戴的这种,你去张老四家,俩鸡蛋就能换一顶。”
“叫我说,张老四的手艺就行,人家自己压的不比加工坊里的差,供销社从他手里收货,验收一顶是一顶,其他人不行……”
上一世周嘉妮还真没关注过村里的手艺人,这回从刘翠云嘴里听了不少,张老四编织手艺好,会的也多,筐、笸箩、箢子、簸箕、蒸屉篦子等等,人家祖传的手艺。
“吃早饭时如果有空我就去婶子说的张…我该怎么称呼?”
“嗐,叫大爷叔叔都行,叫四大爷吧,村里小年轻都这么喊。”
周嘉妮笑:“好,一会去看看。”
刘翠云笑眯眯地夸:“你这姑娘真乖巧,一点城里人的架子都没有。”
周嘉妮心虚地缩了下脖子,下意识眼一抬,正对上邱则铭略带点促狭的笑意,她脸一热,瞪了他一眼。
邱则铭低头,咔嚓,掰了个玉米。
四队队长盛洪凯过来检查他们的工作进度,见他们组这俩新知青干的还行,满意地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本破破烂烂的本子,拿出一截铅笔头,低头记着什么。
刘翠云伸长了脖子去看,道:“洪凯,你可别乱写啊,这俩孩子干活下力着呢。”
盛洪凯无奈地道:“翠云嫂子,我没乱写,咱都实事求是。”
写完往口袋里一揣,赞许地看了眼俩新人,说了两句鼓励的话,转身离开。
没多会儿大队长带着记分员又过来转了一圈,看了眼他们的进度,表情满意。
周嘉妮半筐半筐的往地头上背了三四趟,第五趟的时候,提了一把没拽动,胳膊酸软,有点脱力了。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抓起她的筐把玉米倒到另一个筐里,拎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等邱则铭回来,周嘉妮才扭捏地道了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