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连楚维阳也未曾预想到的事情,玄真宝鉴之中如今只炼化了三道真灵,以王丹师的真灵底蕴最浅薄,以郭坦的真灵底蕴最浑厚。
但万万没想到,却是这底蕴最浑厚的真灵,最先在楚维阳这里没了甚么用处,愈渐变得鸡肋起来。
一闪瞬间的杂念,倏忽被楚维阳灵台上空洞照的幽光抹去,原地里,楚维阳心一派空灵,以磅礴的念垂落向四肢百骸,同样牵引着周身骨相之中的太阴雷篆交织成的长河,直往脊柱椎骨中流淌而去。
内视观照去时,那已经开辟着太阴雷池的椎骨,自骨相之中洞照着好似太阴月华的荧光,教人大略观瞧去时,星星点点交错,好似是一道遒劲大龙的模样展露。
呼……吸……呼……吸……
伴随着楚维阳绵柔而悠长的呼吸,伴随着一道道雷霆篆纹长河的蔓延与汇聚。
渐渐地,那道大龙轮廓之中,太阴月华闪烁的荧光所洞照的幽暗之处,忽地,渐次有微茫的明光亮起。
几经忽闪之后,那明光不再微茫,不再好似残烛摇曳,而是十分坚韧的扎根在了那里,渐渐地,那明光似也变成了月华,融入进了那荧光之中,教人再也无法窥见那彼此间的分别来。
就这样,楚维阳静静地立身在原地,直至月上中天,直至那盈盈月华垂落的荧光也真正的笼罩着楚维阳的身形。
原地里,他复悠长的吐出一口浊气,缓缓闭合的眼帘微微晃动,似是感应着天时变化,然后一翻手间,复又托举起了玉匣来。
想了想,楚维阳到底是将手探入其中,然后轻轻地捏起一片莲叶来,复又顺着紫微雷浆灵露,一同吞服下。
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
许是直至此刻,楚维阳方才能够彻底的明白,为甚么这样看起来极尽奢华与虚浮的酒会丹宴,会教玄元两道的诸宗道子都趋之若鹜的赶来,连如同允函这般清净出尘的姑射仙子,都对酒会丹宴未曾有过分毫的不耐烦。
想来见得同境界修士道法之曼妙,得以知晓天地之广阔,咒术之繁浩的过程,本身便是远甚于同样时间的打坐修行。
这是对真正有道真修的激励,在看见那么多天骄道子横空,自滚滚浊世之中争渡,对于自身心气的提振,对于更高境界的渴望,对于更圆融道与法的追求。
那种无声息间自心根源之中蓬勃生发的强劲心念,胜过一切落于文字的垂训,胜过一切长篇大论的说辞。
见得了天地便见得了众生,见得了众生,便看到了自己。
闪瞬间,那种空灵且磅礴的心念意蕴,恍若是化作了一片真正镇坐在火山口上方的汪洋天池,那蕴藏在道心之中的激烈情绪未曾有分毫消减,但是随着这座天池的镇坐,复又在那股跃跃欲试的爆裂岩浆之上,多加了一道门闸,多添了一把锁。
这样极尽玄妙心意境的修持,直至到了天光大放的时候,方才告一段落。
远远地,演法道宫上,已经有鼎沸的声音传出。
但是眼底里,楚维阳睁开双眸,眼波伸出玄雷洞照,教他未曾有分毫的迟疑,推门而出的瞬间,便直往庭杰道宫而去。
他已经无须再遮掩,或者,这本就没有甚么遮掩的必要,修持《雷海洗身经》而带给楚维阳的源自于四肢百骸的血肉之中的饥饿感觉是切实的,由因着这部法门的修士本就熔炼入了那激烈的情绪所化作的力量。
所以这种饥饿感觉往心之中的传递也比甚么时候都明晰且真实,并且疯狂的折磨着楚维阳的思感与念头。
于是,当楚维阳坐在愈显得空旷的庭杰道宫内,报仇雪恨般的大快朵颐的时候,某一个瞬间,楚维阳面前的杯盘被他风卷残云一样的扫净。
几乎同时间,有随侍的女修上前来,将空杯盘撤下,复将珍馐美味端到楚维阳的面前,再奉上玉壶,为楚维阳将酒斟满。
只是这一次,那人的动作似是慢上了些,显得生疏。
倒不至于因此而生出甚么心绪来,只是这会儿楚维阳已经因着那激烈情绪的接连生发,而不由自主的进入了那种几近疯癫的状态。
幽深的眼眸恍若是火山迸发前不断涌动着波澜的天池。
可是当楚维阳看去的时候,侧旁为自己斟酒的,竟然是允函。
再往后看去,只她一人。
而同样的,在瞧见了楚维阳那样狰狞的眼之后,不知是因何缘故,几乎是下意识地,允函竟有着身形往后一躲的动作,只是刚刚往后一靠,这动作复又止住,又教允函恢复了原态,仿佛刚刚那一闪瞬的变化,只是楚维阳眼中的错觉一样。
可他分明瞧的真切。
于是,他目光不闪不避,定定的看着允函。
“允函道友,寻我来是为的甚么事情?若能答应,凭着咱们近些时日的交情,贫道定然没有推脱的道理;可若是甚么不情之请,莫说是斟酒,怕是再如何,贫道也没有答应的道理。有甚么事情,道友还请直说罢。”
闻听得此言,允函倒是干脆利落,许是她做到这般,已是做了极大的心理建设。
此刻闻言,她果断的放下了手中的酒壶,看向楚维阳的时候,几乎用着和那日一般空灵婉转的语调。
“贫道猜度,许是离着五毒道友入场斗法的时间没有太久了?”
这没甚么需要避着人的,于是,楚维阳静静地颔首。
“距离着贫道准备充足已经很快了。”
“贫道自不会打搅道友为斗法的筹备,只是想着,不论是甚么时候,等道友于演法宫的斗法结束之后,在酒会丹宴结束之前,你我再斗法一次。”
说及此处,许是生怕楚维阳听不明白一样,允函顿了顿,方才郑重的开口道。
“是全力以赴的斗法!在决死之下,真正不留手的斗法!”
几乎下意识地,楚维阳的视野,先是凝视着允函平静的脸庞,紧接着,看向那细长的脖颈,再看向心脉处,等又想着看向脏腑处的时候,却已经被桌案遮挡住了视野,而等楚维阳再抬起头来看向允函面容的时候。
姑射仙子紧紧地抿着嘴,她的面容只有着极细微的变化,却真切的朝着楚维阳传递出自己的愠怒情绪。
原来不是真个七情不染的泥塑石雕呢。
心中这般轻笑了一句,楚维阳眼中的狰狞色愈渐清澈。
他遂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