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维阳喑哑的声音中却满蕴着冰冷,那仿佛是从比杀念还要幽冷和阴森的鬼蜮之中传出来的声音。
“当然,我说过的,那些善处我记在了心里,可那些恶处呢?你觉得我会不会记在心里了?
为甚么昨日里看着我做这些,却甚么都不说?为甚么你寄居在贫道的法剑之中,却甚么都不说?
你觉得你是躲在法剑之中观察着我?为甚么不觉得我捧着法剑,也一直在观察着你?
你、我,决定不了咱们是怎么着见面,怎么着决生死,怎么着落到今日这等境遇的。
但是你我,哦,是我能决定咱们往后该是个甚么样的相处方式,至于你,你则能决定是否会受太多的苦楚!”
说及此处,楚维阳喑哑的声音复又变得平和起来。
“我一直很好一件事情,芷姑娘,你的真灵被炼入法剑里,那流淌在剑身之中的篆纹禁制,到底是将你的真灵捆绑在法剑之中,还是禁制化作了锁链,将你的真灵贯穿?
而到底以哪一种方式动荡禁制锁链,才能够教你感受到更为真切的痛苦呢?
倘若是搅碎了你的魂碎片,那其中承载着的记忆,会不会顺延着篆纹禁制,洞照在我的心里?
你看,哪怕是你不开口,许多事情我想知道,还是会知道的。
而且做为从镇魔窟中逃出来的人,作为在某些领域颇有造诣的人,我建议芷姑娘不要总是逃避痛苦。
似你这样的经历,很多时候再说安宁总都是些虚浮而且不切实际的说法,正相反,也许偶尔时那真正剧烈的,仿若要撕裂魂的痛苦,才能够给人半是麻木,半是鲜活,但仍旧真切生存着的感觉。
怎么样,芷姑娘,你要不要尝试一下?”
楚维阳的心之中,仍旧没有传来淳于芷的声音,但是不再死寂,隐约间,楚维阳能够真切的听到,听到淳于芷那并不平静的呼吸声音。
她真正陷入了楚维阳用言语化作的锁链陷阱里面,在痛苦的威胁面前,在魂被撕裂的威胁面前,拷问着自己的内心。
片刻之后,淳于芷没有回答楚维阳关于痛苦的提议,只是以故作平静的方式开口道。
“不要选那部《黄庭午火三阳诀》,三阳诀取三昧真火之意象,修行法门的要旨在于凝练精气,以三元驾驭焰火!功法本身不存在问题,但偏生你炼得一口毒煞火,不好炼入精气中去。
能做到水火相济乃至于五行轮转之前,这一口毒煞火最好就只在中丹田中自己折腾,所以最好便是修那一部《五凤引凰南明咒》,此是法焰之中顶尖杀伐咒术!便是最后成就,也不弱于三昧真火!
以此咒法采妖血煞炁,调和在焰火之中,先后凝炼五凤之形——赤凤、鹓雏、鸑鷟、青鸾、白鹄!以血煞磨砺焰根,以灵焰煅烧妖元,斗法时一出手便是五凤火相铺天盖地而去,轮转不息!
待得将法咒修炼精深时,更可以从中悟出些许南明离火的韵来,即便凝炼不出南明离火,也能在精炼之中,将自身法焰提炼升华成极品法焰!需知丹霞老母威名,大日丹阳之相,泰半在这口南明离火之中!”
登时间,淳于芷一番话说得楚维阳心驰往。
到底是老母的亲传弟子,讲法时,三两句便不离甚么丹诀要旨,说起前途尽都是大修士如何,只教人心中火热。
可是楚维阳搭在剑柄上的手指却始终没有离开过。
“芷姑娘说得好极了,只是,需得放开心,教我洞照观瞧,许是学起这《五凤引凰南明咒》,能有一日千里的进境,我学的快了,于这道城里也能多些立身手段,如是才能教姑娘在法剑中得以安宁。”
闻言,淳于芷的呼吸声都猛地一顿。
“这也是要求?”
楚维阳轻轻地摇了摇头。
“反正不是邀请。”
淳于芷的声音中带着些愤恨,“你这还是不信我!”
闻听此言,楚维阳到底还是笑了。
“这话从何说起呢,芷姑娘,我不是七岁的孩子,你也不是刚出山门的懵懂修士,如今境遇,教我如何全然信你?不过芷姑娘该知道,我只为学习咒法,绝对不愿意让自己的法剑折损灵韵,放心。”
话音落下时,楚维阳已经缓缓地闭起双眼,与此同时,楚维阳那肆意的思绪与念头,随即顺着篆纹禁制化作的锁链,朝着法剑之中流淌而去。
恍恍惚惚之中,思绪与念头洞照的是一片光怪陆离的虚幻天地。
青翠葱郁的山巅,清朗大日的照耀下,是彼时眉宇间仍旧柔和的少女,穿着天青道袍,在迎着朝霞起舞,而伴随着衣袂纷飞,伴随着手舞足蹈,那温润的明光之中,是五凤的火相显照,盘旋在少女的头顶,沐浴着大日光芒,附和着少女的舞姿,眼花缭乱的纷飞着。
眼前朦胧虚幻里尽都是美好的景象,那关于《五凤引凰南明咒》的一应修法,也都事无巨细的洞照在楚维阳的心之中。
只是恍若隔着一整个天地寰宇的渺远之处,同样真切传递到楚维阳心之中的,是淳于芷因着放开心而感受到的剧烈痛楚,是在那每一息都像是要撕裂魂的过程中极近凄厉的嘶吼与呻吟。
短短数息之后,楚维阳缓缓地睁开眼睛。
他的指尖轻轻地敲在了剑柄上,仿佛在安抚着甚么一样。
“芷姑娘,你的善处,我又记下了。”
……
外海。
波澜涌动之中,远远地,有一硕大的船舫,恍若是风波里的庞然大物,是移动在海面上的道城。
可仔细观瞧出,那庞然大物般的船舫上,却尽是一层层粉红色的经幢交替垂落,恍若是层叠的雾霭,朦朦胧胧里,透着几分镜花水月一样的意蕴。
只是偶然间有海风席卷,吹拂着层叠的厚重经幢,露出女人们千娇百媚的娇笑声音。
楼船最顶层。
若有若无的铃声里,师雨亭迈着莲步,推开门走入温暖和煦的房间中。
四壁上香烛缭绕,将宽敞的房间照耀的灯火通明,由是,师雨亭看了眼屏风后的人影,立身先行了一礼,这才摘下帷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