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月昙公主。
如果没有前周成王作乱,可暂时随意安置戎狄公主,反正山河宁静,兵强马壮,不怕边关生变。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万一戎狄趁火打劫,南北成掎角之势,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偏巧这时萧太后身边的大长秋荆意求见。
萧太后见这几日萧婉婉下蹿下跳地折腾,完全笼络不住赵璟的心,失望之余,有了别的计量。
“大娘娘的意思是,官家朝政繁忙,无暇照顾皇长子,可将孩子送到慈安殿,她来照料,也能彼此做个伴。”荆意敛着袖,毕恭毕敬地转述萧太后的意思。
赵璟差点笑出来。
把孩子给他母亲?是他疯了还是他母亲疯了。
一旁的嵇其羽低低垂着头,盯着砖缝在瞧,心里在想,唉,萧太后在别宫里住着挺好,官家真不该把她弄出来,大约还是为了稳住萧家吧。
赵璟道:“接皇长子的事情先不急,朕眼下倒是有件事想让母后代为操劳。”
过几日便是赵璟的生辰,他想让萧太后出面,宴请宗亲勋贵,特别是十六到三十岁尚未婚配的郎君,再将月昙公主请来,让她一一相看。
若是顺利,还可以让萧太后收月昙为义女。
萧太后听到荆意的回话,冲萧婉婉笑道:“瞧瞧,你前几日还担心那个月昙,现在知道了,官家对她根本就没那意思。”
萧婉婉将剥好的榛子仁放在小银碟里,色稍霁,还是有一丝忧虑:“姑母不知道,那日婉婉与月昙公主打了个照面,一下子惊呆了,她长得实在太像我阿姐,一个异族公主,怎么长得像阿姐。”
听她提及萧鱼郦,萧太后一下子想起杀子之仇,笑容冷却:“想又怎么样?算是有思念旧情,把萧鱼郦放了,现如今她恐怕早和那些前周余孽混在一起,不知去向了。有思若真舍不下她,不会放她走的。如今他连孩子都有了,也没再提过萧鱼郦,想来是把她忘了。月昙公主有那么张脸,说不准是福是祸呢。”
萧婉婉很佩服她的姑母,不管出现什么状况,她总会往好处想,十分擅长自我安慰。
可是她不这么觉得。
她来宫里前,娘亲对她说,男人都是薄情寡性的,有了新人就会忘了旧人,当年她就是凭着一腔温柔小意拢住父亲的心,在萧府里站稳脚跟的。
她比阿姐年轻,只要足够努力,官家一定能被打动。
可是这么久,官家连正眼都没瞧过她,唯一一回平声静气与她说话,说得还是关于阿姐的话。
她不愿意承认,他们都不愿意承认,官家根本就没忘记阿姐。
萧婉婉强挤出笑靥,说着漂亮话,逢迎着萧太后。
她不能认输,萧家人素来凉薄,若让他们知道自己不如阿姐,会像当初舍弃阿姐一样舍弃她的。
赵璟今日很累,只觉得有许多东西压在心头,他将鱼郦拢在怀里,用手指做梳,顺着她一头青丝,漫不经心地说:“我过几日生辰,会在慈安殿排宴,你同我一起去吧。”
鱼郦正低头玩赵璟的头发,将他的头发一圈缠在食指上,闻言,手劲一错,赵璟捂着头皮哀嚎:“干什么?”
她忙把头发从自己指上扯下来,给他按摩头顶。
她不说话,赵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不是简单地排宴,而是要昭告给所有人,皇长子的生母是她萧鱼郦。
赵璟闭了闭眼,竭力压下心头的邪火,换了个话题:“母后说,她想照顾寻安。”
这会鱼郦倒是开口了,她摇头:“不行,她会把寻安教坏的。”
他们赵氏起源于甘南,祖先牧马为生,后来到了乾佑帝这一辈,民生凋敝,实在活不下去,干脆落草为寇,辗转去了襄州,为正血统,干脆强认襄州为故乡。
甘南牧马族有个传统,家族里出生的长子不能由女眷抚养,包括自己的母亲,防止被娇惯坏,长大后不能与凶兽厮杀,护不住马匹。
因而,赵璟幼时就跟在乾佑帝和宁殊身边,不曾受过萧太后的教导。
倒是赵玮一直在萧太后膝下长大。
时移势易,到今日,族规其实已经变了,只要保证皇储遵循这一条例,其他的皇子可有可无。
萧太后提出这要求,其实是认定了这个生母不详的皇长子是不可能成为太子的。
其实这样也好。
鱼郦想,寻安若能一辈子游离于权力之外,那才是福气。
至于萧太后那边,断不能让她知道,寻安是她杀子仇人的孩子。
最好的结果,就是她悄无声息地死去,她死了,赵璟也就没有必要再去公开她的身份,寻安的生母是宫女也好,是歌姬也罢,总好过是罪人之子。
想通这一点,鱼郦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蹙着的眉宇舒展,也不觉得在赵璟的身边有多么难以忍受了。
赵璟一直盯着她的脸,所有尽收于眼底,问:“你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了,竟好像自己偷偷乐一样。”
鱼郦勾唇:“你都说了是自己偷偷乐,那说出来不就不可乐了。”
赵璟扬眉,他已经许久没听到鱼郦与他打趣。这么些日子,她就像是个美丽的人偶,苍白无光。可刚才那一瞬间,他又在她的脸上觑见了生动明媚的光,犹如昙花一现,倾倒众生。
他没出息地心动,抱住鱼郦,吻向她的唇。
鱼郦轻轻避开,柔声说:“有思,我想向你要一样东西。”
赵璟盯着她,像凶兽盯久违的食物,眼底汇聚贪婪的光,急不可耐地说:“你只管说。”
“能不能……把我的剑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