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俊不禁:“三娘吃惊呢,夫君竟把文章记得这么清楚。”
这般看着云万里,不再那么杀气腾腾、威严摄人了。
杜菀姝指着纸张上的句子,轻言轻语替他解释了不懂的地方,视线粘连在他凌厉的字迹上,心底不住感叹。
“夫君这字,是与谁学的?”杜菀姝问。
“我曾为宋长风副将,”云万里说,“宋将军有心提拔我,识字、读书,都是跟他学的。”
宋长风?
就是刘朝尔之前说过的,刘武威将军离开肃州后,为守城而战死的那位宋将军吧。
云万里言简意赅,杜菀姝却听出了相当多的信息。
原来宋将军不止是一手提拔了云万里,还曾经亲自教导他识字读书。这已不仅是伯乐识马,更是将云万里待如亲子了。
当时听刘朝尔讲的绘声绘色,把云万里形容成了果断凌厉的大英雄、百年难得一遇的将才,临危受命之后还能稳住军心、把西戎骑兵赶回塞外。
可几句话的过去,对他来说却是失去了一名亦夫亦师的长辈。
“……请夫君节哀。”杜菀姝垂眸。
“无妨,”云万里情淡淡,“多久之前的事了。何况他拼尽全力战死,也算死得其所。比我残喘苟活要强得多。”
杜菀姝心中一紧。
他,他原来是这么想的?
平日里云万里情淡淡,对谁都是退避三尺又毫不在乎的模样,杜菀姝只当他生性严肃淡漠。
却没想到,在边关立下赫赫战功、顶天立地地飞云大将军,竟觉得自己是在残喘苟活。
杜菀姝从嘴里品出几分酸涩,又不免心跳快了几拍。
沦落至此,谁不心疼?可,可这也是……云万里第一次同她说出心中所想。
“若有机会,”杜菀姝迟疑片刻,还是询问出口,“夫君可愿回肃州?”
“……”
云万里没回答。
可他剑眉之下,深邃双目之中的闪烁情绪给了杜菀姝答案。
他想。
他从肃州来,肃州生了他,养了他,眼下西戎依旧虎视眈眈,身为昔日镇守边关的将军,他怎么能不想?
“夫君想回肃州,”杜菀姝又说,“得先官复原职。”
小娘子的声音温顺婉转,如莺啼般清脆动听。可落在地上,却换来了云万里如刀锋般的目光。
这一次,他审视过来,杜菀姝没有退缩。
他不甘心。
云万里想回肃州,因而称自己在京城驻留为“苟活”。既是如此,杜菀姝不免就想到昨日二哥说的那番话。
“若是夫君觉得京城生活安逸,不愿回去,也就罢了,”杜菀姝鼓起勇气,“可夫君还是想回到家乡。”
只是,说归说了,杜菀姝还真没底气,怕招惹云万里反感。
杜文英提及田猎一事,云万里虽早就知晓,但看他反应,是戒备多过兴致。他总不会是在戒备二哥,只能是觉得这事有高丞相掺和,因而不想去抛头露面。
好在,云万里没因杜菀姝旧事重提而心生抵触。
他反而侧了侧头,认真解释:“高承贵不会放我回肃州。”
“多踏出一步,就是多个机会,”杜菀姝劝道,“三娘不懂政事,只知道夫君要是官复原职,好歹是名将军,接受调任的可能,不比七品正使多么?何况……”
她低下头。
“夫君遭高丞相陷害不假,可,可若非高丞相,夫君也不会认识三娘,还有三娘的父亲。”
杜菀姝没觉得自己有多大本事,但她的父亲再怎么说也是当朝御史。
一名得罪了丞相的武官,在京城无依无靠,纵然是有通天的能耐也使不出来。
可现在,云万里不止是区区正使,他还是杜守甫的女婿。
“你……现在不是孤身一人了。”杜菀姝的声音几不可闻。
云万里绷紧了情。
“这些话,”半晌过后,他唐突开口,“谁教给你的?”
“什——”
杜菀姝愣了愣,旋即抬首。
她再天真,也能听懂云万里的潜台词。杜菀姝莫名有些恼了:“无人指使,就,就不能是三娘自己想的么?”
他觉得这话是旁人教唆杜菀姝,要她劝他去参加田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