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时风停了,天空中竟又飘起了雪花。更多小说 LTXSFB.cOm
街道上的行人对这鬼天气早已司空见惯,路两边的小摊小贩们也淡定地支起小棚,只有下学归家途中的孩童,兴奋地追逐打闹,为这斑驳破败的冬日,添上几分生机。
自进到洛阳城里,我抓住缰绳的手便止不住地发抖,凛冽寒风并不足惧,唯独心中的寒意越发浓重,白马寺越来越近了。
明明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可临到近前,却又生出怯意,是还存有师父能网开一面的希望么,对啊,师父看似严厉,实际上是心软意活的在世活佛啊。
我猛地甩甩头,将那不切实际的想法清除出去,已经犯了重戒,不去用心忏悔,反倒想去利用师父的偏爱,为自己脱罪,简直无可救药。
马车停在台阶前,不知是哪位大员来此上香祈福,大门外列着两排禁卫军,站姿齐整纪律严明,视之令人胆寒。
「幺儿,站住!」
一进门便见到正在扫地的幺儿,哪知他一见到我,丢下扫把扭头便跑。
幺儿停下脚步,悻悻然道:「师兄你回来了……」
「怎么见我就跑,这些禁卫军怎么回事,是有宫里来的客人么?」
「领头的是个将军,好像是来找你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有了不详之感,忙问道:「我被房府接走的事,你和师父说了?」
「这我哪敢啊,你走后,就只窥基师兄来问过。」
「你都说了什么?」
「只说你被房府接走,窥基师兄说你定是去讲经了,师父那里自有他来掩饰。」
我心中稍安,有师兄帮忙打掩护,自是不会出什么问题。
赶走了幺儿,我来到后院师父的禅房,见到房门外一左一右立着两个禁卫,我忽感不妙,正要悄悄离开,房门突然打开,走出一个人来,这人瘦高模样,脸色阴鸷,虽穿着铠甲,却没有一点将军的气魄。
那人苍鹰一样犀利的眼睛,瞬间便捕捉到站在门外的我,随即自怀中取出一幅画像,略一对比便道:「你就是辩机?」
被那犀利的眼盯得心惊胆颤,我摇摇头,往后推了几步。
「拿下!」
一声令下,两个禁卫虎扑过来,一个照面便把我按在地上。
肩膀上顿时一阵剧痛,甚至能听到关节摩擦的咯吱咯吱的声音,我怒叫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敢在这佛门圣地放肆!」
将军蹲了下来,拿手抬起我的头,细细端详一番,道:「长得倒是眉清目秀,怪不得那妮子能看上你,可惜啊,这佛门圣地却也藏污纳垢,养出你这么个东西。」
一番话说的我心里一寒,想来事情已经暴露,与公主通奸的大罪扣下,必是有死无生。
无边的恐惧袭来,我突然挣扎起来,对着禅房叫道:「师父!师父我错了!师父救救徒儿吧!」
「别叫了,你师父可是个明事理的人,怎么可能包庇你这淫邪之徒。」
阴测测的话语如一盆冷水,浇熄了我心中最后一点火苗。
师父啊,徒儿就这么让你生厌么,在这生死离别之际,都不愿再看一眼。
「带走!」
两个禁卫大汉齐声应是,架起我便向寺外走去,一路上遇到的师兄弟们,有驻足观看的,有幸灾乐祸的,唯独没有人愿意站出来替我说句话,人性竟能凉薄至此。
到了大门口,我被绑住手脚推进囚车,车厢四面无窗,只有顶上留有一个通气孔,看到如此严密的监守,让人插翅也难飞,一颗心顿时向着无底的深渊滑落而去。
黑暗之中囚车动了起来,前些日小姝来接我时的情景犹在眼前,如今境遇大不相同,想起离别时许下的一定会回去的诺言,那些曾经温馨的画面,化作一道道尖刺,将我的心扎得千疮百孔,痛得几乎无法喘息。
你们都还好么,会不会被我牵连?
随着车厢咯吱咯吱的摇动,被一连串的打击弄得身心疲惫的我,在胡思乱想中沉沉睡去。
……
再醒来时,囚车已经停住,车厢外隐隐传来说话声。
「你可问清楚了?」
「大人尽可放心,消息是咱们在房府的自己人给的,不会有假。」
「前时接到密告,我还没敢全信,没想到这小子竟真的色胆包天。」
「线人说公主还招了驸马在旁观看,与这厮战了个通宵达旦,驸马爷清早出来时,一张脸都气绿了。」
「事关重大,我得赶紧密报圣上,你可要把牢了嘴,敢有泄露风声,就不是掉个脑袋那么简单了。」
「是,还有这小子怎么处置?」
「让赵五找个没人的牢房,着他亲自看守,不可让人见到这和尚。」
「遵命!」
没一会儿厢门打开,两个禁卫将我抬下车,丢在地上,我忍着疼四面观看,却是到了一个阴森之地,周围都是厚重的石壁,密不透风,唯一的光亮便来自角落里的油灯。
那个抓我来此的将军已没了踪影,只剩下一个锦衣侍卫,还有站在他身后一个身着破烂官服,情猥琐的老头子。
「给他松了绑,到了这个地方,他就是变成个苍蝇,也飞不出去。」
锦衣侍卫一挥手,两个禁卫便把绳子解开。
「老赵这几日可要费点心,这人是范统领亲自过问的,所犯之事非同小可。」
那老头扣了下鼻孔,抹在官服上,头也没抬,慢悠悠地道:「老头子年纪大了,可没工夫从早到晚地伺候这小和尚。」
「若出了事,范统领第一个便要拿赵五你来祭天!」
面对锦衣侍卫的恐吓,赵五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仿佛被骂的不是自己而是他人。
见硬来行不通,锦衣侍卫眼珠一转,拿出一锭白银不动声色地塞进赵五怀里,道:「你只管尽心看护,事成之后另有奖赏。01bz.cc」
接着又伏在赵五耳旁细语几句,那赵五直听得眼睛发亮,攥紧那锭银子,仿佛抓住的便是希望。
「大人放一万个心,赵五今后便住在这石牢外面了。」
赵五一改初时的散漫,赌咒发誓说道,殷勤地送走锦衣侍卫后,回身掂了掂银块的分量,满意地笑了笑,忽又注意到不远处的我的目光,忙把银子藏起来。
「小和尚,遇上我算你走了运了,你就乖乖在这待着,想吃什么尽管和我说。」
我摇摇头,虽然已有近一天没吃东西,却丝毫不觉饥饿,只想一觉睡去,再不醒来。
赵五不知从哪拉来一把凳子,坐下来翘着腿道:「别看老头子我现在混得不咋样,想当初也是风流潇洒玉树临风,一个眼便能迷倒万千少女。」
我撇了一眼面前邋遢的老头,不置可否。
「嘿你还别不信,作为过来人,老头子只想劝你一句,再好看也不过是个宫女,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宫女?
我迷惑地看着赵五,不知他说的是哪门子的事。
「别装啦,大人都跟我说了,你潜进宫里,就是为了和你那相好的宫女相会……」
听到这里我才明白,那锦衣侍卫终是没和赵五说实话。
「……该说你情深义重,还是色胆包天呢,那宫里岂是那么好去的。」
见我依旧低头不语,赵五宽慰道:「男欢女爱人之常情,况且当今圣上崇信佛门,你不过是跟个宫女偷情,这事也就说出去不太好听,在这关个十天半月也该放出去了。」
「你不懂的。」我叹声道。
赵五一听便急了,道:「我敢打赌,那宫女要是真对你有意,她被贬出宫后,第一个便要来这找你。」
那高阳公主只怕是要躲瘟一样躲着,怎么会来找我,只有小姝,她会来吗,我痴痴地想着。
「看得出你也是个多情之人,让老头子想起曾经的那个我啊,别再愁眉苦脸的了,你那相好要是真的找过来,我便网开一面,让你们见一面如何?」
「谢过赵大人。」
没想到这赵五是个热心肠,我心里一暖,不由得道了声谢。
「嗨呀,叫大人可就生分了,难得投缘,叫我老赵就行。」
眼前这人虽是贪财好利,却并不让人生厌,我顿了一下,叫道:「赵伯!」
许是见我精稍振,赵五咧嘴一笑,将饭菜端了过来,道:「快趁热吃吧。」
看着这盘素斋,我忽又想起临别时师父的决绝,心头一酸,泪水止不住地自眼角滑落。
赵五见状一声长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句话也没再说,转身退出牢房。
……
石牢之中不见天日,而且极是阴冷潮湿,初时我还能睡着觉,渐渐睡的时间越来越短,浑浑噩噩地不知过了多少时日,若不是赵五偶尔来说上几句话,怕是早就分不清是梦是醒。
这一日刚吃过饭,赵五又来了,昏暗的灯光里,他面色沉重,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赵伯?」
赵五躲开我的直视,目光闪烁道:「你还有什么想吃的,都和我说了吧。」
听罢我的心猛跳了几下,见到赵五这反常态度,我已经隐隐猜到了原因,努力压抑声音的颤抖,说道:「赵伯你说吧,我受得住。」
赵五沉声道:「上面传了信,定在三日后处斩。」
听到这个判决,我反而心里松快许多,就像一个筋疲力尽的旅人,看到了不远处的终点。
「多谢赵伯告知,总算能安稳睡一觉了。」
「你究竟犯了什么重罪,我不想知道,你若是有冤屈,尽可说出来,不管有没有用,我都会尽力帮你往上头递。」
临死之前陪在身边的,是这么个侠义心肠的老伯,又有何惧哉。
对着赵五关心的眼,我微笑着摇摇头,没有冤屈,都是我罪有应得。
眼看我什么都不想说,赵五重重一叹,收拾起碗筷转身离去,没走出几步忽又停下,回头道:「差点忘了,外面有人等着见你,你可愿意?」
莫非是小姝么,只有她还会来看我了,我喜道:「那人什么模样?」
「是个和尚,年纪不大,说是你的师兄。」
原来是窥基师兄,虽然有点失落,可心中又燃起一丝希望,师兄这时候来找我,是师父终于愿意出面了么。
「快请他进来!」
我搓了几下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颓废。
没多久牢门口便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昏暗的烛光中,师兄脸上现出诡异的笑容,看得我寒毛直竖,张开了嘴,却叫不出一句师兄来。
「在这地牢里关了好些时日,辩机师弟精还不错啊。」
师兄捂住口鼻走到近处,阴测测地道:「就是这个味儿忒大,不过再等三天,你也就解脱了。」
我搞不懂为何师兄像突然变了个人,开始对我冷嘲热讽,只能问道:「师父怎么样了?有提起过我吗?」
见我提起师父,师兄轻蔑道:「师父可没空管你,圣上要办水陆法会,请了师父去主持。」
希望骤然破灭,我垂下头,有气无力地道:「那师兄来此作甚。」
「辩机啊辩机,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明白是谁让你落得如此田地?」
我呆呆地看向师兄,是说高阳公主么,怎么能怪她,都是我自己眷恋红尘贪图淫乐,才有此报应。
待看到师兄眼中的戏谑,突然心头巨震,霎时间自头顶凉到脚跟,那始作俑者竟是师兄你么。
「那夜我在僧舍讲经,是你偷看后向师父告的状?」
「深夜与两位女施主在僧舍裸身相会,自该举告。」
「诱我去借春宫画,也是早有预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