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最敬爱的皇玛嬷已经穿好了寿衣,躺在金棺里。
再过几日,便要发引。
“皇玛嬷!”好一声悲鸣后,康熙再度头疼欲裂,眼前一片天旋地转。他身边的太子眼疾手快,赶紧把人扶住,双眼欲喷火地看着淑宁,质问她为何偏做了这等会引动皇上哀思的吃食。
天外飞锅,径直扣在了脑袋上?
淑宁愣,旋即端端正正跪下:“回太子爷的话,当时臣妇在慈宁宫伺候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最喜这道牛乳花卷。称其用料简单,工艺也不多繁复。但却口感香甜绵软,美味又滋补。皇上每到慈宁宫用膳,太皇太后就嘱咐臣妇多做些。说皇上日理万机,肩挑江山社稷,龙体最劳累也最贵重。”
“所以太后命臣妇做饭的时候,臣妇也没多想,直接做了这道牛奶花卷并些个小米粥。想着让皇上知道,便太皇太后大行了,也还是惦着您的,不忍您为了她而伤心欲绝,形容消瘦。毕竟她老人家一辈子殚精极虑,都在大清江山上。又哪里忍心因她之故,对大清天下产生哪怕一丝丝的不好后果?”
类似的话,太后、诸妃、诸皇子与群臣们这几天翻来覆去的说,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偏皇上充耳不闻,自顾自伤怀。
直到把自己折腾得形容消瘦,吐血昏迷。
可淑宁这道牛奶花卷却直接打开了康熙的记忆阀门,让他想起了久远的曾经。顺治十八年正月,先帝崩。那时候的他说是八岁,实则六周岁还未满。
小小年纪的他只懂得哀哀痛哭,是同样伤心的皇玛嬷亲手为他拭干了泪。
告诉他与其悲伤难过,不如打起精来。守好这万里河山,别被人趁着主少国疑的空档起兵,撵他们祖孙回关外放羊。比起眼泪,汗阿玛更希望他能扛起大清江山,将天下治理的长治久安。
而遗诏之上,皇玛嬷也亲笔写着类似话语。
说自己历经三朝,辅佐两代帝王。寿数七十有七,便死也是喜丧,也能昂首挺胸地去见爱新觉罗氏的列祖列宗。吾孙不必伤心落泪,只好生保重身体,以江山社稷为念云云。
是他不愿接受最最敬爱的皇玛嬷猝然离世,悲伤难以自抑。
而今,瞧着太后、诸妃、诸皇子与众臣关切的眼与无尽劝慰,康熙终于喟然长叹,开始正视皇祖母已经薨逝,太子还小,朝堂不平还有外敌虎视眈眈,且需要他这个皇帝继续兢兢业业的事实。
机械地拿起那熟悉的牛奶花卷,味同嚼蜡地咬了几口,囫囵喝了几口粥。
喝着喝着,又泪流如雨。
那种压抑的哀伤,让淑宁都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不过好好歹歹的,皇上终于多少用了些个吃食。太后、诸妃、诸皇子与众臣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开始尝试劝说疲倦已极的帝王回宫暂歇。
结果当然是不成的。
太皇太后发引前,康熙都不打算离开慈宁门前的草庐。甚至三年孝期内,他都还拟在此间居住呢。群臣请上太皇太后谥号为孝庄文皇后,康熙都言她老人家圣遐未久,不忍猝然间就改呢。
但从这个牛奶花卷后,他倒是多多少少能用些粥饭了。
皇太后说着,太子跟皇贵妃等人劝着。太医开出的安补身的药也能服下些,倒也免了龙体继续损耗。
太后夸奖,太子致歉。
淑宁这个做饭人倒是能少哭几次临,多受些个赏赐。
但这么二十七日地折腾下来,等到释服这日,淑宁也足足瘦了十斤有余,尖下巴都快出来了。阿灵阿每日举哀,又惦着额娘、福晋,瘦得比她还夸张。
等两人往乌雅家接胖儿子时,小家伙竟都有些不认识他们了。
直接躲到
虎头身后,探着小脑袋往外偷看。
但凡看着淑宁跟阿灵阿瞧他,就咻地一下缩回去,颇有点小紧张地喊表表。
又大一岁,懂了不少事儿的虎头好笑地摸了摸他的头,把他从身后抓出来:“好虎威不是早就想阿玛跟额娘了么?现在她们来了,你怎么还变成缩头虎了?”
“阿玛,额娘?”虎威歪头,小眉头微皱,像是在极力回想。
淑宁泪目:“虎威不认识额娘了么?”
小家伙大眼睛咻地一下看过来:“额娘?”
“对,是额娘,额娘跟阿玛来接虎威回家了!”淑宁哭着点头,眸光期许而又贪婪地看着胖儿子。没办法,最初几日,她跟她家阿大人还能时不时过来瞧瞧孩子。
后来她殚精极虑地给皇上做饭,阿灵阿则负责许许多多大事小情。
忙到就差目不交睫。
哪儿还有什么时间过来乌雅府瞧孩子啊?
二十来日没见,又赶着两人暴瘦。不管是外在还是精状态上都与此前有很大变化,孩子直接认不出来他们啦。
好在虎威记性好,两番对话,确定眼前这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额娘后。小家伙立即展开双臂,小炮弹一样冲过来。一个猛扑,直接把淑宁扑倒在地上。
淑宁:???
二十天未见罢了,儿子你这力气又大了不少啊!
娘俩抱成一团,小家伙一声声唤着额娘,淑宁也一句句认真答应着,浑然没注意此时的姿势到底有多不雅。阿灵阿心疼又好笑地把他们娘俩一并抱起来,都放在玫瑰圈椅上。
不想这一下捅了马蜂窝,虎威定定地看着他。
看着看着就汪地一声哭出来:“坏坏啊,坏坏!领额羊走,不,不虎威~”
噗~
虎头一个没忍住笑出来,慌忙给自己找补:“这可不能怪我,也不能怪虎威。分明是小姑父过分,常以各种理由扔下咱们虎威,带着小姑爸爸独自潇洒。前科太多,太多啦。以至于这次我怎么跟虎威解释他都不信,认准了坏坏带着他额娘去玩儿,扔下了他这个小包袱。”
对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