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袋木木的,一动就疼,望着天花板,不是他家熏黑的土墙,而是刷着白灰的,干净的屋子。
这是哪儿?
狗子感觉谁抓着他手在给他擦手心,有点痒,他手指动了动,往下一看,是他爹!
狗子一下吓精了,嗖一下往回缩手,却只摸到了他爹全是老茧的手掌。
狗子爹丢了手巾凑过来,惊喜道:“醒了!醒了!”
他像梦里一样一瘸一拐地站起来,边走边喊:“阿月快喊大夫,狗子醒了!”
狗子嘴巴干,嗓子也干,说不出话,只发出干涸的呜呜声,他爹端了碗水凑到他跟前,扶着他给他喂水喝。
记忆里,只有很小很小时候,他病了他爹才会这样喂他。
狗子边喝水边看,他从前都没注意,他爹头发都这么白了,他印象里还是追着他满街揍的老爹,脊梁已经不像以前那么直了。
“爹……”
“还喝吗?”
“不喝了。”
狗子爹把碗放下,抹了抹眼泪,眼泪却越抹越多。
狗子有些诧异,有些吃惊,随后,愧疚如潮水滚滚而来,堵在胸口,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他想起来了,梦里他爹追着他揍,是因为他和瘦猴在井边玩,拽着井绳往下滑,大人以为他掉进井里了,他爹把他摇上来,提着衣领子就打……
月娘拽着大夫急匆匆进来,见狗子真醒了,跑到窗边扑通一下跪坐下,抓着他手呜呜地哭。
她想起两天前别人去喊她,她跑到医馆,看见他满头的血,惨白的脸,不受控地想起她早死的爹娘。
狗子娘后脚也急匆匆跑进来,又急又喜,不住朝他腿上拍打,“你吓死我了!你要是没了我们还怎么活呀!”
狗子抓着月娘的手,努力朝他们笑了笑,他的亲人们,他哪里舍得他们呀……
十月初,比预计的日子晚了七八日,不少人已经心急如焚,从村里、镇上跑来观阳望着两座城门翘首以盼。
县里那些家里有多名儿孙去从军走了的,更是日日坐在城门口等着。
天已经凉了,不用做工的老人天不亮就在城门口等着,端碗热汤,披个薄袄,有一点儿动静,就能惊起他们脆弱的经。
在城门口卖热汤的小贩见一位大娘又坐在石块上要睡着栽倒了,叹口气,拎上自己的宽板凳过来,“大娘,你坐我这个吧!”
白发苍苍的大娘高声喊,“啊?”
她已经耳背了,以为谁都耳背。
小贩大声喊,“你到背风的地方坐坐吧!”
大娘摇头:“不不不,我孙子要回来了,我在这儿等!”
小贩:“哪有人啊……”
大娘忽然让他噤声,竖着耳朵仔细听,忽然,她抓着小贩的胳膊颤巍巍站起来,激动大喊:“来了!来了!”
小贩往城门外看,晨雾后什么也没有。
“这儿冷,你到——”
不待他说完,大娘已经迈着小碎步往城门外跑。
小贩拎着板凳叹气往摊上走,忽然瞧见地上的尘土似乎动了,耳边隐隐传来轰隆隆的声音。
他猛地往外瞧,北城门外,乳白的晨雾被一道黑影挑破,跑在阵头的马率先踏破雾帘冲进城来。
“什么人!”城卫持枪阻拦,马上人亮出牌子,“北营骁骑,送观阳兵士卸甲回乡。”
他身后,连绵的大军归来了。
“回来了!!!”
守在城门的家属中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咆哮,晨雾中的观阳城,镇醒了。
卢栩盘腿坐在床铺上编滕筐,渐渐听到街上欢呼咆哮,他一怔,扔下筐,把一个编好的藤筐翻过来踩在脚下,扒着牢里的小窗户往街上瞧,“是不是回来了?!是不是回来了?!”
巡守的衙役们正往外跑,冷不丁听见喊声,回头一瞧,好么,两米多高的小窗上趴着个人!
“你怎么上去的?”
卢栩使劲儿往外探脑袋:“你快帮我瞧瞧我弟弟回来了么?我弟弟,卢辉,和罗大哥的兄弟是一起的!”
“好,我们正要去问呢!”
衙役跑远了,卢栩还垫脚踩着筐探头往外看,恨不得整个人都从窗里飞出去,到街上亲自看看。
观阳南北大街上,人山人海,全县人都跑出来了。
三婶把铺子扔给陆勇,让陆勇看着火,领着家里的孩子们还有三奶奶家卢俊新两口子,沿着街挤来挤去地找。
他们家卢辉,还有卢俊新一个哥哥两个侄子。
到处都是喊名字的,声嘶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