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吏有心想问问他们要上什么书,但卢栩和颜君齐谁也不肯说。
见卢栩笑得没心没肺的,文吏想来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不过还是虎着脸吓唬他们:“胡乱上书惹恼了大人搞不好是要挨板子的。”
卢栩:“哪儿能,我们要和大人反映些实情。我听说县令大人爱民如子,就是我们说了什么有失分寸的话,他老人家也不会同我们计较的。”
文吏一想也是,他们大人岁数大脾气小,是世家旁支出身,涵养好着呢。
便也不再多想,领着他们去见县令。
观阳县令年有五十五岁,不到致仕的年纪,头发已经花白。人清瘦,脸上有挥之不去的淡淡愁容。
他出身世家名门,虽是旁支,年轻时也有一番抱负,但时运不济,五十多岁也只做到了一方县令。
从四十九岁调到观阳,他也歇了再进一步的心思,只想教化百姓,施行文教,治好他的一亩三分地。
听闻有个童生要见他,王县令诧异一番,倒没嫌麻烦,穿着一身便装便从后衙出来了。
颜君齐报上姓名,王县令已经想起了他的籍贯。
观阳县远离中枢,又是征粮征兵之地,文教并不兴盛,他们整个县的举人、童生也不足百数,抄到一折纸上都要空半张纸,王县令对他们名字都有些印象。
颜君齐面相文静,举止得体,王县令对他印象不错,小小年纪就敢上书,也算有些胆量。
他没急着看颜君齐上书的内容,而是先考教一番颜君齐的学问,一问一答,王县令又满意了几分。
不烦躁。
尤其他旁边有个做伴的对比。
看看卢栩抓耳挠腮,一听提问马上低头僵立,再看颜君齐不急不躁对答如流,就更让人觉得难能可贵。
若是这孩子来自荐,他也不是不愿意勉励一番。
待他打开颜君齐上书的内容,王县令发觉他还真小瞧了这孩子的胆气。
尤其是后半针砭时弊之论,无论字体还是内容,刚劲大胆直逼要害,颇有些古韵之意。
王县令读完,又读一遍,久久不语。
卢栩悄悄观察县令的情,考教完颜君齐,老先生脸上刚露出点笑意,看完上书内容就没了,然后眉头越皱越深,渐渐看不出喜怒了。
卢栩也猜不明白他到底是有几分不满意。
县令不动声色地叫文吏去忙,把颜君齐和卢栩叫到堂中。
他看了好几眼颜君齐,放下信札平和地问颜君齐:“我记得你是农籍。”
颜君齐:“学生籍贯观阳县下饮马镇卢家村。”
县令:“饮马镇……饮马镇……师从何人?”
颜君齐摇头:“无师。”
卢栩连忙补充道:“我们村连个教书先生都没有,君齐他自学成才,是我们村唯一的读书人。”
县令闻言看了看卢栩,又回头问颜君齐:“为何不到县中读书?”
颜君齐坦然道:“学生家贫。”
县令:“既然家贫,你父母兄弟都愿意供你读书?”
颜君齐:“父丧,弟幼,全仗母亲刺绣供学生读书。”
县令又沉默一瞬。
县令:“你可知你状告的都是些什么人?”
颜君齐不卑不亢:“知,但不甚知。”
县令深吸口气,靠到椅背上阖眼闭目,久久不语。
颜君齐便沉静肃立。
卢栩站在他旁边,也不敢出声。
县令身上的倦色浮现出来,要睡着似的。
他们像进入比定力游戏,谁先动谁先输,可怜他一个进老师办公室都浑身不舒服的学渣要原地不动陪站。
卢栩觉得他脚都要站麻了,县令才睁开眼,问颜君齐:“你今年可是要考生员?”
颜君齐:“正是。”
他盯着颜君齐看了好一会儿,笑了笑,叹口气,“那便回去好好读书吧。”
说罢,他挥挥手,让他们离去。
卢栩摸不着头脑,他们这上书到底是成功了,还是没成功?
他学着颜君齐施了告辞礼,耐着性子跟颜君齐一起离开。
待出了县衙,卢栩松了松肩颈叹气道:“没告成功?”
颜君齐:“嗯。”
卢栩笑起来:“起码没挨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