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云山,在浮云卿睡前,在他们俩静悄悄地看明月看星辰时,浮云卿无情地揭露了事实。
她根本不是担心他才独自进入青云山,而是为了谋求更多与敬亭颐相处的时间,才来寻他。
浮云卿见卓旸把话说开,忙点头附和说是呀,“信上没有我想知道的事。我想,干脆还是去趟青云山罢。反正,已经得罪……”
后面的话,她没脸皮说出来。
反正都得罪你了,为甚还要去得罪他?
把话说全,看似诚恳,实则是把敬亭颐推到了另一个深渊。
敬亭颐感受着两道锋芒毕露的目光,他色阗然,可心里却掀着狂风巨浪。
浪潮乍起,是因蓦地知晓,浮云卿竟是为了他去寻卓旸。
原来她没有变心,她没有把心思分给卓旸,她还是在乎他的!
浪潮过后,是差点捱不住的惊喜。明明他的心境苍老枯败,可却会因浮云卿随意说出的话,焕发新春。像个莽撞的毛头小子,恨不能即刻搂住浮云卿亲吻。
然而再把浮云卿的话嚼碎,发觉她是抱着破罐破摔的去赴约。
反正已经得罪他一头,何必再去卓旸那一头。浮云卿一定这么想。
那这是不是也证明,他在浮云卿心里,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又是喜,又是惴惴不安,敬亭颐百感交集,末了朝浮云卿扬起释然的笑。
“臣明白您的处境。”他敛着僝僽的眼,“臣没怨您,只是在怨自己。”
浮云卿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爱他。甚至,根本不爱他,只是多一件新物件的喜爱与宠溺。
敬亭颐满心悔怨。
若当初不顾及那些有的没的,果断起兵造反,眼下约莫就建成了新朝。
他会是独揽大权的官家,做任何事都自在。
他可以武断地把浮云卿揽到身旁,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像位失德失宠的后妃,耍着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脾气,别扭地矫揉造作,妄图吸引浮云卿的注意。
他怨自己,错过了多年前的一次良机。而后十几年,自作自受地赎罪。
浮云卿了解他的口是心非,今下扒着头觑他,眨巴着充满好的眼,“当真没怨我?”
敬亭颐真诚地摇摇头,揉了揉她的脑袋,“没怨。”
“那就好。”浮云卿松口气,“不怨我,也不能怨你自己。”
她漾漾衣袖,指节从缭绫衫子里钻出来,勾住了敬亭颐的手。
忽地调皮地眨眨眼,“想了好久,要牵你的手。上次牵手,是昨日骑马。我们每日都要牵手,今日份的,我给你做成囖。”
言讫便将杌子搬近敬亭颐身侧,“你可得好好感谢我。”
敬亭颐点头说好。
无意与卓旸对视,递去一个得意的眼。
他做出许多牺牲,理应比卓旸得到更多浮云卿的喜爱。
*
瑞圣园。
王太后掇来条低脚凳,不顾头上戴着插满生花的花冠,不顾身上穿着华丽厚重的翟衣,随意岔开双腿,手起刀落,利落地处理着木盆里的鱼。
“啪——”
她将活蹦乱跳的鱼拍晕,剖开鱼肚,精准挑拣出内脏,掷到杂物盆里。
再凑到水管边,将鱼肚里残留的血水冲洗干净。
不顾满手鱼腥味,王太后抹了把鼻子,扭头扬声道:“妙姝,老身的好娘子,天赐的活菩萨,你去往水池里再捉来一条鲫鱼。趁着手热起劲,我再处理一条,待小六和她家驸马来,叫他们吃得畅快。”
那厢顾婉音正欹着廊住发呆,听及王太后的话,忙回欸了声。
头脑一热,她就捋起衣袖,快步踅到水池,试图大干一场。
正欲探身捉鱼,忽地想到自己最怕这滑不溜秋的大肥鱼,别说捉在手,就是摸着鱼鳞也害怕得紧。
她真恨发呆误人,可既已允了太后,再失信说做不成,怕是不好。
顾婉音深吸口气,两眼一闭,又快又准地捉起鲫鱼。
鲫鱼离了水,随即扭身摆着鱼尾巴,鱼腥味也散发出来。
水珠飞溅到顾婉音的袖里,沾湿了她的手臂。
她再也捱不住,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
“啊!啊……”
手指一松,鲫鱼在地上翻滚几圈。
王太后爱吃鱼,爱杀鱼,也爱惜鱼。
这一池肥硕的鲫鱼可是她亲自接来鱼苗养大的。如今被糟蹋,她急得破口大骂:“没用的鼠黄子,一条鱼就让你这么怕?真是丢老浮家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