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从百姓的角度来劝她。
从教书先生的角度,他会劝,“臣同意您来郊外骑马,一方面是想叫您散散心,另一方面也是在想,书本那些知识总归是死的。说一千道一万,不如您自己亲自去民间走一走,看看书上的道理,说的对不对。”
他甚至能以驸马的身份,说:“臣自然有私心。臣想约您出来,与您说话,吃茶,做只有我们能做的事。”
他是万千百姓之一,是兢兢业业的夫子,是求公主怜爱的驸马。
也是野心十足的豺狼。
而浮云卿只知道他的前三种身份。
她淪着茶,钦佩道:“敬先生,你真是个百宝囊,什么都懂。不仅懂,还能给别人讲得清清楚楚。”
敬亭颐淡淡一笑,“臣原想,这样枯燥沉重的话头,您会不爱听。”
浮云卿说怎么会,“从前待在禁中,姐姐也爱把我捞到她身边,讲天下苍生,讲黎民百姓。她讲得引经据典,令人昏昏欲睡。我倒是想去了解,叵奈实在无聊无趣,每每听得眼皮打架。什么都没听进去,还得受她一顿骂。敬先生讲得直白有趣,我想日日听。”
敬亭颐回那好,“等再上课,臣讲一页书本,就给您讲一件民生事。”
言讫搵帕,给浮云卿轻轻擦着鬓边的汗珠,“这里热,臣带您回马场旁的一家茶馆罢。那馆子里设有冰鉴,凉快通风。正好到了用午膳的时候,馆子里有您爱吃的凉面,您想去哪里吗?”
浮云卿捋整衣衫,旋即起身,扯着敬亭颐的手,跟在他身旁,“敬先生想的真周道。”
她漫不经心地夸赞一句,“你对我这么好,万一哪天,你不在我身边,那我可怎么办?”
敬亭颐安慰她不会,“臣是您的驸马。天底下哪里有驸马逃窜,不管不顾公主的事?”
俩人路上悠闲地搭着话,下了马,浮云卿才知,原来敬亭颐说的茶馆,竟是一家孙羊正店的分店。
孙羊店,是一家坐落于州桥的三层店楼。所谓“正店”,便是得了官府允许,顺应榷酒,能自家酿酒售酒的店。
孙羊正店家大业大,内外城各设几家店。今春以来,在郊外也设了家分店。
正是眼前挂着青旗的“孙羊小茶馆”。
一楼吵闹熙攘,浮云卿跟着敬亭颐上了二楼,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
过卖端着两本菜谱踅近,“二位贵客,是吃茶噇酒还是用熟食?”
言讫,将菜谱分别放于浮云卿与敬亭颐面前。
浮云卿百无聊赖地翻着菜谱。天热,实在没胃口吃热饭,索性点了碗凉面,配一盏桂花蜜冰饮子。
敬亭颐并不在意吃什么,膳食味道好不好。浮云卿吃什么,他就跟着吃。只不过将桂花蜜冰饮子换成了苦菊茶,他吃不惯甜食。
小茶馆客人多,厨子少,用膳还得耐心等半晌。这是浮云卿从来没经历过的事情。
细细想来,她这十六年,向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纵是要天边的星星,眨眨眼的时间,内侍便捧着一碗载着星星的清水来到她面前。
“公主,您要的星星来囖。”
内侍宫婢围着她打转,竭尽所能地哄她。
等待于她而言,是件很遥远的事。而对百姓来说,等待,漫无边际的等待,再正常不过。
想及此处,浮云卿又无奈地叹口气。
成了婚,非家宴佳节,非禁中召唤,她不能主动到禁中去见人。
当即暗自下誓,待哪日入宫,定要与爹爹说说变法利害。看不见就算了,但凡她亲眼看见百姓吃苦,一定得为他们说话。
正想得出,哪知听见一声熟悉的声音。
“欸,不曾想会在这处碰见你们。”
浮云卿扭头望去,那道声音的主人,正是她讨厌的韩从朗。
韩从朗斟酌着词句,走上前来,唱喏道:“问敬小官人,还有,夫人安。”
浮云卿蹙起眉头,嘴角冷冷一扯,“韩小官人,遇见我,你可以装作没看见。这样给你省了说客套话的麻烦,也省得叫我心烦。”
韩从朗不在意浮云卿的嘲讽,把话头转向敬亭颐,嘴欠地挑衅说:“怎么,如今你的身份不一样了,竟不愿与我说话了吗?”
又意味深长地问,“还是,受了挫,无颜面对我?”
浮云卿剜他一眼,她真想不出,世上为甚会有韩从朗这种惹她烦得很的小人。
“韩小官人,你说话一向不带脑子吗?”浮云卿嗤笑道,“敬先生会无颜面对你?哼,白日做梦,痴心妄想!”
韩从朗笑得森然,拉来一条杌子,翘着二郎腿坐到浮云卿身侧。
浮云卿恶寒地往窗边躲了躲,嘟囔一句“不要脸。”
她明明教养极好,偏偏遇上韩从朗这没脸没皮的,真想把所有坏话都斥他一遍。
韩从朗回:“受没受挫,问问不就得了?”
言讫,浮云卿与韩从朗俩人,一齐看向沉默的敬亭颐。
敬亭颐却回浮云卿一个安慰的笑,“您还记得客店案吗?那时臣说,案件已经查清。只要您想,随时可以说给您听。这样血腥的事,臣本不愿提。您学业繁重,不必在此事上耗费心。今下既然有人挑衅,那臣就把挑明了说,那刺客,在韩小官人手底任命。”
“敬亭颐,你不要血口喷人!”
韩从朗拍案而起,气急败坏地怒斥道。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你难道不比我清楚?”敬亭颐抬眸睨他,“你派刺客杀害那四位,这难道不是板上钉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