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没有其他动作。”敬亭颐说道,“不过往后可不能再醉酒了。”
浮云卿皱皱鼻尖,说好。
又想起自己来花圃寻人的目的, 羞赧道:“我想让敬先生帮忙查个人。”
敬亭颐颔首说好, “那人是谁?”
“内侍明吉。”
她觉得敬亭颐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叵奈身子弱些, 可脑子还是灵光的。能捋清账簿,那想必也能查清人。
敬亭颐愣住,“明吉是禁中的内侍,还是内侍大监身边的人。臣身在内院,恐怕查不好。不过您为甚要臣去查明吉?”
浮云卿有些气馁:“不过是最不靠谱的直觉罢了。他看我的眼,让我觉得不舒服。他眼底有莫名的恨意,看我的时候,那恨意便朝我而来。至于朝别人有没有,那就不清楚了。”
“恨意?”敬亭颐不解,“您与他不过几面之缘,他对您又怎么会有恨意呢?”
“兴许是我看错了罢。”浮云卿叹口气,“明吉的事,先生就当没听我说过。我真是病急乱投医,先生平时大多时候都待在府里面,偶尔出去一趟,也是有私事与公事要办,哪有空闲时候去查人呢?何况你怎么查,就是心里想查,这副身子也会阻挡你查。是我想的少了。”
她的心一会儿被焐热,一会儿被泼冷。难言都化作一句句低沉的叹息,叹着叹着,又觉没必要。
明吉就算恨她,难道还会恨到杀了她囖?她自觉与他无冤无仇,只是平常待人温和,贸然闯出来个恨她的,心里像是橫了一道梁,挖了一道坎,不舒服。
浮云卿转身回了内院,那厢敬亭颐换了身夜行衣,踅至金明池上一条绞盘棕船里。
船厢宽敞,帷幔重重。中央坐着一位中年男郎,正品着香饮子茶。
那人嘴里漱着苦涩的茶叶子,将茶叶子在嘴里转了几圈,兀自“呸”了声,将茶叶子吐到茶碟里。
他道,“来了。”
敬亭颐叉手呵腰,“官家尊躬万福。”
那人笑了笑,随即青藤转椅转向敬亭颐。那身着明黄襕袍的中年男郎,竟是先前待在艮岳的官家!
敬亭颐面色凝重,劝着:“这两年京城不太平。开封府审了一批又一批的杀人案,常有百姓告偷盗奸.淫之事。您这会儿到金明池来,恐有人身之危。”
官家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他们要砍朕的脑袋,那就随他们砍去。抢,盗,奸,杀,无非是被朕的变法戳到痛处,狗急跳墙罢了。朕的人身安危……”
他森然笑了声,“孩子,你离开皇城司不过数日,怎么像是把那处遗忘了般?皇城司里,有朕亲自培养出来的替身,他与朕脸身相似,话音相近,此刻正待福宁殿打着呼噜酣睡呢。谁能想到朕此刻正待在这条平平无的船里。宫里有朕的人,金明池外遍是朕养出来的杀手刺客。朕还怕什么。”
官家掇来条杌子,示意敬亭颐坐到自己身边,“慈元殿内,朕刻意抬捧卓旸;家宴上,朕克制着不给你半个眼。你没生气罢。你不要心有芥蒂,你应该知道朕这么做的原因。”
敬亭颐只是跪在官家面前,不卑不亢道:“臣知道。”
官家见他这动作,便清楚,他这是心里正恼得很呢。
“你呀,就是被小六拿捏得死死的。她多看别人一眼,多跟别人说句话,你就慌了。要是再有提她婚事的,你恨不得卸下全部伪装,直接把自己送到她床上去,跟她说句,咱们成婚罢。”官家身子往后一趟,戏谑问:“是不是朕说的这样?”
敬亭颐叩了首,澹然回道:“臣没有。”
“没有?最好真的没有。”随即话锋一转,“那刺头近来有什么动静没有?朕的变法施行得快,眼看就要变到他家门口了。要是没弄出些动静,那朕会怀疑,他是不是死喽。”
敬亭颐回:“他一直很机警。扰乱变法的事,从不亲自露面插手,而是交派给无数下线,让下线渗入各个方面,获取情报。”
官家:“他这法子倒跟朕一样。你且说说,这众多下线之一,都有谁?”
“内侍明吉。”敬亭颐抬眸,直直盯着官家,“臣目前知道的,只有明吉。”
官家满脸愕然,“明吉,明吉,竟然是朕提拔上来的明吉。”
他倏地叹了句,“陪朕数年的大监通嘉,自变法来,一直与丁伯宏那帮人走得很近。朕只当他被腐蚀,连带着他的干儿子苍巴,走了歪路。朕看明吉家世清白,不曾想这厮,竟是那刺头派来试探朕的奸邪。”
官家又问:“你是怎么查出来的?这事卓旸他知道么。”
敬亭颐摇头,“这事只有臣一人知道。”
两个问题,他只选了其中一个回复。万幸官家并未多想。
敬亭颐怀疑明吉有问题,还是在浮云卿告诉他,这厮眼里有恨意的时候。先前他并未在意这个阉人,可他竟用那双满含恨意的狗眼,盯着浮云卿看。
然而这仅仅是怀疑,他未曾调查过明吉。
从未有人敢恨浮云卿。仅仅这点,敬亭颐便想将他碎尸万段。因此即便明吉没问题,敬亭颐也会把他推出来泄恨。
何况他的直觉告诉他,明吉此人不仅有问题,还有很严重的问题。
敬亭颐眸里是化不开的阴冷,他倔强地问:“臣何时能与公主成婚?”
听及他提到浮云卿,官家笑眯眯的脸登时拉了下来,“你与小六的事,我不多做干涉。成婚这事,朕比你更期盼。成婚早晚,难道不是你的能力问题么? ”
官家嗤笑道:“小六从小到大,见过的无非是内侍宫婢,亲朋好友。完全陌生的,约莫也就你与卓旸两人。她喜欢温润清朗的,喜欢知识渊博的,喜欢能包容她时有时无的小脾气的,喜欢万般呵护她的,这些我之前不是都跟你说过嚜。你的确变成了她喜欢的样子,可为甚她还没在你面前提过成婚的事?这些你不比我清楚。”
敬亭颐心酸不已,他的确无能。
他觉得自己像勾栏院里,不知廉耻地说着放浪话,勾搭客人的小姐。而浮云卿是他唯一的客人,是他拼了命欲擒故纵,勾引诱惑的贵客。然而那位他想托付终生的客人,却有太多莺莺燕燕能选择。
他勾引她的手段,令他倍感羞耻。更羞耻的是,眼见他就要把一身衣衫脱在她面前了,可她仍旧无动于衷。
他有着文人君子的外表,做着光风霁月的事,可他不耻的行径却比待客多年的小姐还要霪,还要卑贱。
敬亭颐再叩首,满心落寞道:“臣明白。”
或许他还不够霪,不够卑贱。他该再放浪些,勾得她走不动道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