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将落,身后偏厅掩一层丝绒窗帘的里头,拖沓一阵脚步声。
周乘既站的边落,他刚想回头进里,半掩重帘的沙发几案前,一道高挑的身影,长发及腰,脱了外面的大衣,绿对襟的毛衣很短,堪堪遮住腰身的样子。
比起审美之下的纤细停匀,她那贴在腰后的一对暖宝贴更诙谐点。
不等阳台上的人进里,先前陈总那千金已经闻着味地从三楼下来了。
*
陈心扉见沙发上的人一身近身可闻的烟酒味,手里还捧着个玻璃罐的桔子罐头。
“你的状态真差劲。”
绿毛衣的女人往沙发靠背上一跌宕,灯光之下,一面再妍好妩媚的容颜。不是刚刚夜宴而歇的疲惫,分明是昼伏夜出的还未清醒。
“未清醒”的她不大高兴应付陈心扉,“你闲的话,帮我拿个勺子来。”
酒后口干的曲开颜想吃桔子罐头。这是舅舅每年从城过来拜年都给会她带的古早伴手礼,也是她和疏桐这些年雷打不动的约定。疏桐是舅舅家的表姐,今年没来得及回国,但她每年给开颜搜罗的伴手礼里总会有桔子或枇杷罐头——她们当年一齐肺炎住院落下来的保留节目。
陈心扉才不听话,要曲开颜自己去拿。小小年纪,处处愤懑不平,她觉得同为姑表亲,舅舅那头的人都爱曲开颜多一些,年年带一些琐碎的礼物来,压根不值钱的东西,谁稀罕。还都捎到陈家来,成心的吧。
曲开颜姓曲,她才姓陈!
“春节妈妈给你打电话,前前后后好几通,你都不来。今天怎么来了?”
“来贺你爸身体康复,也贺你,未来的流量小花。”
陈心扉掀掀眉毛,“少来!你才没有这么好心。”
“知道就好。说真的,我是你就好好读书。不做明星的梦,知道为什么吗?”
“……”
“你红不了的。”曲开颜卖力拧手上的玻璃罐,几次都没拧开,咬牙切齿的样子,惹陈心扉嘲笑不已。
“你这见不得人好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过了年,三十了,大姐姐。”
有人不以为然,继续和手里的玻璃罐纠缠,随即长眉微挑,“是了。我这人是很看不惯别人比我好的。但陈心扉,你红不了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我那些姐妹都这么说,说你上镜有点木,离你妈差远了。”
心扉小姐一点就炸。红眉毛绿眼睛地骂曲开颜,“你分明就是嫉妒。我妈也是你妈。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嫉妒妈妈袒护我可以去拍戏,却不允许你当年涉及娱乐圈。”
“哦,这倒没有。我几斤几两很清楚,明星这个工作不适合我。”
“那你还和明星谈恋爱!”
“谈恋爱又不是工作。”
“你!你这是承认了,承认和江岑谈过了?!”
“嗯呐。”陈心扉是江岑的粉丝,当初江岑发博说和圈外女友和平分手了,陈心扉带头的几个大粉,包了电视塔的led显示屏给江岑庆生,庆祝她们的蒸煮恢复单身。还夜里给曲开颜私信全屏的嘲笑表情包。一个个的,梦得不轻。
她懒得计较。工具人女友得有工具人的觉悟。曲开颜今天答应过来坐坐,也是磨不开舅舅那头的面子,但她此刻困得很,并不想和任何人磨牙。陈心扉不给她拿勺子也不要紧,她喝着也能吃掉一瓶。只是手里这罐头成心和她对着干,就是打不开。虎口使劲的时候,陈心扉霍然开口,想也知道宿仇一般的宣泄:“江岑真是没眼光,会看上你。”
曲开颜依旧笑纳的气度,眉眼一骤烈,顷刻的愠怒,却是朝手里的玻璃罐,“他眼光是很差劲的。不过,说你木,说你没你妈上镜的就是他。”
下一秒,陈公主怀里抱着的玩偶就扬起来了,她要打人。
被偏厅门口的人喊住了。
“心扉,你像什么话!”
“妈,你只有嘴说我!你怎么不管管她,她三十岁了,哪回不是欺负我。你们都没有眼睛是不是!”
姜秧穗走过来,即刻要拉扯女儿上楼去,“你给你爸爸听到,什么拍戏都给你停了,回去老老实实上学!”
回回这样。陈心扉这回气不过,她不好过也不会叫旁人好过,撒开妈妈的手,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爸爸欠她的,欠她爸爸的。我可不欠,同样是女儿,凭什么她每回来都像个祖宗,而我像个第三者的孩子,我是吗?我才不是。”
“我讨厌她。讨厌你和爸爸愧疚心地对待她,也讨厌舅舅一家子都当她是个宝,疏桐姐姐从来没话和我说,却这么多年都惦记着带礼物给她。我讨厌她一来,你就忙前忙后甚至卑躬屈膝的地步,妈妈,你告诉我,你真的对不起她吗,对不起她爸爸吗?爸爸真的是你头一桩婚姻的第三者吗?如果真的是,那么你们活该别连累我,我就是讨厌她,她明明知道我喜欢江岑,她就是故意恶心我也要和他谈恋爱!妈,你头一个丈夫的女儿,她简直坏透……”
陈心扉没控诉完,“啪”地挨了姜秧穗一巴掌。
于是,她怒不可遏地把手里的狐狸玩偶扔手/雷般地往曲开颜脸上投来。
沙发上的人没躲,冷笑地拾起落地的玩偶,余光瞥到阳台帘后有什么动了下,像雨里风,也像她的错觉。
公主负气跑上楼,偏厅这一隅良久的沉默。
打破寂静的是曲开颜。她不管陈家的家务事,只怪自己,“我说我不来的。”
“扉扉被她爸惯坏了。”姜秧穗一贯的解释口吻。这些年,好像她没有别的话,张口就是孩子被他们宠坏了。
曲开颜:“其实你很没必要道歉。”
“……”
“换我我也气。”
姜秧穗用一种不解的目光看着她的大女儿。
“我和她斗斗嘴,她顶多气气我。你们拉偏架,她可就恨上了。”曲开颜始终无谓的态度,局外人的自觉。
手里的罐头依旧打不开。她也干脆放弃了,抱在手里,不动容不泄气。
片刻,起身来,说算她来过了。也作反省口吻,“今后有事,我们约在外面见吧。心扉也大了,我这人又不大容人,老爱过个嘴瘾。我皮糙肉厚的没所谓,她这个年纪,有些事该客观就客观,该端正就端正。一味负气,不是个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