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很低,如鬼魅低吟。
桂娘听了这话,竟然真听话的转过身来,她丢下了手中的菜刀,跟在盛良妍的身后,往宅子里走了。
看热闹的人们没了热闹,自然都败兴而归,只不过他们在离开的路上,看着成列的府兵,还在三三两两的议论著……
盛良妍则全然不理,而是带着桂娘进了院子。一院子的人见了两人,脸上满是惊异色。只有老大如琢站在最前面,他怒目圆睁,衬得头上的红色的汗巾更鲜红几分。
他的脸上,此时正写满愤怒,他向盛良妍问道:“她说、佑保是谁的孩子?”
盛良妍正想让人上前来,把如琢带回去,可身边的桂娘却瞬间疯癫的大喊起来:“佑保,佑保……奶奶来带你回家了,奶奶来带你回家了……”桂娘反复的念叨着这一句话。
如琢的拳头紧紧攥住,脸色也铁青,站在身边的双儿连忙哆哆嗦嗦地扯了扯如琢的胳膊,低声说:“她……她是在胡说,可千万别听这个疯婆子的话啊。”
如琢没说话,可他血脉偾张、怒目圆睁的样子,已经表明了双儿说的话,他全然不信。
盛良妍是知道如琢的脾气的,她连忙大喊:“来人,快把大公子带回房!”
可如琢不仅没从这句话里得到半分冷静,反倒是回手一拳打在双儿的脸上,边打边低喊:“贱人!女表子!”
家丁纷纷涌上来拉开如琢,可如琢力气极大,将双儿一把擒起掷出老远!
双儿嘴角渗出血沫,在地上嗫嚅着,嘴唇一开一合却发不出声音。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反抗是多么无力,可就是这样,如琢好像也还不满意,他高高扬起拳头,又朝双儿走过去……
盛良妍刚想上前拦着,忽然一个人影冲到了双儿前面———是林氏!
如琢高高抬起的臂膊僵在半空中,他朝着林氏低吼:“滚开!”
林氏下意识的闭紧双眼,低下头,蜷在一起,她的动作熟练的让旁人看了心疼。可想象中的拳头并没有落下,而是停在了半空中,如琢的眼好似也软了下来,他只是低声说:“你起来,我今天就要打死这个贱货!”
林氏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说道:“当家的,我有身孕了。”
“什么?”如琢的表情逐渐僵硬,连嘴角的肌肉都在缓缓抽动。
“我……我有身孕了……两个月了,都……都说三个月里不好跟人讲,我……”林氏声音连同她瘦削的背都在颤抖,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
“真的———”如琢刚开口。
“老大,还不带你媳妇进屋?”盛良妍不管林氏说的是真是假,她连忙叫住如琢。
可他还是没动,林氏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角,又说:“当家的,走吧,别再打了,孩子不能出生就没有爹。”
如琢指尖动了动,竟然真的将林氏扶起来,一起往屋子里走。盛良妍连忙吩咐家丁把双儿扶走,又招大夫上门来。
场面这才瞬间安静下来,可事情还没解决。
疯疯傻傻的桂娘还在痴痴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事,可能是刚刚也被如琢吓到了,许久也没发出声音,等看如琢走了,才又开始撒起泼来,大喊:“佑保!我的佑保!还我的孙子!”
盛良妍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桂娘,你糊涂啊。”
桂娘听了这话,瞪大了眼睛,好像也是在疑惑。
“你聪明一世,现在自己有没有照顾孙子的能力你不清楚吗?佑保在我这里备受宠爱,你确定要把他带走跟着你一起生活吗?”盛良妍说着,勾着桂娘的手甫一用力,表现了十足的关爱,却又在不知不觉间,凑到她的耳边说道:“你就敢保证,伤害令郎的人,就不会伤害你的孙子吗?”
桂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竟然还举手握住了盛良妍的手,然后看了一眼大门,又看了一眼后院,若有所思……
就在大家都以为她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在桂娘盯视的后院里,缓缓出现了一个人,是坐在轮椅上的谢华章。
她怀中抱着的,正是不满周岁的佑保!
在场的人瞬间默不作声,盛良妍心中也隐隐笃定了什么念头。
桂娘看见谢华章怀里抱着的佑保胖嘟嘟在牙牙学语的样子,刚刚平静下来的情绪再次崩塌,她挣脱了盛良妍的手,连走带爬的到了谢华章面前,又胡乱的抓了几下头发,用颤抖的嗓音问道:“我……我能……抱抱他吗?”
谢华章把孩子递给了她,她却没有马上接过来,而是把手放在裤腿上擦了擦,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才把佑保抱在了怀里。
不知是心影响,还是许久未抱过孩子,桂娘的双臂很僵,孩子被她举得高高的,看起来很不协调。
佑保可能是被抱的不舒服,也可能是眼生,忽然哇哇大哭起来,这让本就经紧绷的桂娘,更加手足无措。
谢华章缓缓开口:“谁愿意自己的孩子流落在外呢?把孩子带走吧。”
“干娘!”盛良妍大声制止,因为她没想到,佑保还这样小,怎么有人忍心把他交给一个疯子。
桂娘却完全听不进盛良妍的话,而是反复念叨着:“好……好……奶奶带你回家……”
“如烟,那就带佑保去收拾东西吧。”盛良妍语气平缓下来。
“娘!”兄妹异口同声,十分惊讶,怎么忽然同意了?
盛良妍却丝毫没理会他们的惊异,而是直接走到了谢华章面前,微笑着说:“干娘,外面风大,我推您进屋吧。”
谢华章和蔼地点了点头,就由着盛良妍把她推回房间。
谢华章的房间不远,走到近处,无论是门前铺平的门槛,还是屋里的摆设,盛良妍都很熟悉。
她还依稀记得自己买下宅子时,在这偌大的宅院里,真的亲力亲为的只有这一间屋子。
盛良妍进屋就合了门,继而推着谢华章坐到茶桌前,然后一板一眼的为她奉了一杯茶,说着:“干娘,照顾佑保这么久,辛苦了,喝杯茶吧。”
谢华章微微一笑,接过茶杯放在嘴边呷了一口。
盛良妍也在对面坐下,她用指腹轻轻滑了滑桌上的水渍,然后开口问道:“干娘,我从未说过自己身世吧。”
她顿了顿继续说:“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改嫁了,所以我不记得自己的亲爹是谁,是什么样子。后来啊——我娘嫁给了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他好的甚至让我觉得他除了偶尔的严厉,也算是一个好继父。可后来,我才发现,只嫁给了他两年就去世的母亲,竟然不是意外死去的。我们母女都活在一场预谋里,而我从小没有母亲的遗憾也拜他所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