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从今天起,你终于可以开始听见我的声音了。
·
冥冥中仿佛数年后医院里兄弟二人分道扬镳的预演,宿命发生之前早已预示了它的征兆。
卡梅伦并没有守在床边等年幼的弟弟醒来。
事实上小沈酌刚入睡,他就转身离开了安全层。
从那一天开始,hrg进入到了全新的阶段,“容器”的诞生意味着人类与地外文明所做的交易开始步入正轨。当然,这具人造躯体现在还太幼小,大脑经触突还处在快速增长期,正常情况下人类大脑要发育到3岁时经链接与活跃度才会达到巅峰,到了那个时候,00号地外精体才能开始尝试附身。
正如00号精体所说,目前唯一需要的就是耐心等待,直到三年大脑发育期这个重要的里程碑到来。
沈如斟终于有时间从极度紧张的科研项目中偶尔抽身,去安全层看看自己的小儿子。
这种程度的母爱是长子小时候绝对没享受过的,还好卡梅伦天生不是个浪费感情的人,不会去做任何无聊的比较。那个时候他刚拿到自己的第一个博士学位,联合国下属一座秘密研究基地对hrg项目很感兴趣,但沈如斟不想应付那些人,便把很多交流工作交给了大儿子,因此卡梅伦经常会离开研究院飞往华盛顿,在他生父的家族关系引荐下,逐渐在上流社会建立起了自己的根基。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卡梅伦几乎都要忘了那个弟弟的存在,直到某天他在纽约参加一场晚宴时,突然接到了来自母亲的越洋电话,沈如斟的声音竟有一丝罕见的疑惑:
“沈酌状态好像不对,他之前会跟你说话吗?”
“半年前他的语言组织能力就已经达到了五到六岁儿童的水准,哭的时候除外。”卡梅伦站在纸醉金迷的宴会厅外,“怎么了,母亲?”
“……”
沈如斟看向安全层角落里那个自得其乐的小身影。
从卡梅伦的角度,他可以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积木碰撞声,三岁半大的小沈酌应该在进行他最爱的活动之一,用积木重建hrg实验室里那个巨大的环形磁矩阵。何殷在想方设法逗引小儿子说两句话,然而小沈酌自始至终只能发出不明的笑声,以及颠倒混乱、没有逻辑,仿佛是在对空气交流的短词。
“给……给这样,他们能……听……听,听见你……”
“我能听见你啊,宝贝。”何殷忧虑而耐心,“你想说听见谁?”
小沈酌对父亲置若罔闻,对着空气重复:“大机器……听、听见你……”
“他的语言发育进程被外力逆转了。”
沈如斟顿了顿,迟疑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他似乎……被某种不明因素影响,诱发了语言障碍。”
第章
沈酌的语言表达能力并不是一点点退化的,而是在短时间内断崖式的骤降。
沈如斟仔细问了研究员,发现征兆期可能从他刚满三岁就开始了,但因为小沈酌天生胆怯害羞,对外人本来就不多话,因而很难被发现异状。那个时候他其实还能比较流畅地说出句子,只是中间要断一两次,从整句到单词的骤降期应该只持续了不到二十天;之所以这么确定,是因为这期间研究员曾经起过一次疑心,但经过测试后发现小沈酌思维发育完全正常,脑部扫描也很正常,那种颠来倒去的语序更像是幼儿学语期常见的大舌头。
沈如斟却很清楚,这不可能是小孩结巴,于是又亲自做了一次扫描。
结果竟然也没发现问题。
这个孩子的大脑发育确实正常,没有任何器质性病变,更看不出被外力影响过的任何迹象。
唯一不对之处,是他的思维度高得可怕,扫描结果达到了成年人的整整2倍之多。
这么离谱的思维度代表非常罕见的大脑开发度,同时意味着极其丰富的内心世界,也有可能是引发幼儿语言障碍的原因之一。但这种情况毕竟太罕见了,沈如斟无法从生物医学角度上发现问题,只能找来幼儿心理学方面的专家,经过一系列测试之后,最终发现她的猜测竟然是对的。
这个孩子不是语言功能退化,而是——他卡壳了。
从三岁大脑初步发育成熟之后,小沈酌的思维量骤增太快,就像一个无限容积的水袋,突然被一把不知从哪来的高压水枪开始往里猛灌。而矛盾之处在于,他的语言表达能力就像个非常小的袋口,不仅没有随之扩张,反而因为水袋压强骤增而愈见缩小,因此顺理成章导致了一个结果:堵住了。
他的内心世界越丰富,表达就越困难,也越缺乏表达的勇气和动力。
如果是个活泼大胆的孩子,那绝不至于演变到如此地步,但小沈酌情况不同。他天生软弱、胆怯、容易受惊,专家说甚至不能太激进地鼓励他,只能顺其自然地等待他,等他有朝一日生出表达的动力,然后再慢慢进行诱导。
——那把高压水枪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天赋的馈赠吗?
没有人知道。
研究员百思不得其解,不论如何都找不出小沈酌思维度发育畸高的原因,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窝在那里,看书或者发呆,偶尔会突然笑起来,像从无人可知的内心世界中获得了天大的乐趣,抬头望着半空,眼睛都闪烁着亮晶晶的光。
当时很多不明内情的人都以为小沈酌是个弱智儿,私下聊起不免惋惜,觉得浪费了一家子那么好的遗传基因。
但卡梅伦知道没那么严重,自己的弟弟不到弱智的程度。
他用客观且中立的眼光来评价,只是在学术方面太蠢而已。
卡梅伦小时候没去过学校,是沈如斟手下那些研究员一对一教的,所以在幼儿教育这方面他只有自己作为唯一的样本,顺理成章也是以自己作为标准来要求弟弟的。学校那种可怕的地方当然不能让弟弟去,研究院里绝大多数人也实在蠢得可以;无奈之下卡梅伦只能一肩挑大梁,利用难得的空闲时间来审视弟弟的学习进度。
结果不审视还好,一审视差点把卡梅伦气死。
那么大的孩子,反复给他讲好几遍平面几何都无法理解,连基本的物理常识都无法入门,你跟他说事物的存亡只是物质具体形态在一定条件下的转化罢了,他转头就对着路上被踩死的蚂蚁扑簌簌掉眼泪。卡梅伦自己六岁大时已经接触圆的性质求证了,小沈酌连求个阴影面积都要发呆,一副脑筋转不过来的样子望着哥哥,卡梅伦差点被自己巨大的心理阴影吞噬。
柔弱胆怯,多愁善感,简直是家族遗传大翻车,照这样下去他弟弟长大后很可能会变成一个没用的作家甚至是艺术家,连那颠三倒四的语序都会被外人夸赞成一种行为艺术——一想起自家族谱上可能要出现艺术家这么耻辱的字眼,卡梅伦都要爆血管了。
卡梅伦在暴跳如雷和自我疗愈中反复横跳了大概两年,期间一度绝望到回去翻他弟的基因编纂记录,想知道是不是当初编纂时哪里出了问题,把他弟从一个正常人编成了一条金鱼。
直到某天,小沈酌蹲在花园里数蚂蚁,阳光下剔透面容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天使,卡梅伦远远看着他,一瞬间突然达成了绝望而平静的超脱。
他尝试用自己平生最宽容、最慈爱、最无欲无求的目光打量这个弟弟,终于找出了一个不可否认的突出优点,漂亮。
虽然是个小蠢货,但起码是个漂亮的小蠢货,至少不是这满世界几十亿污染眼球的真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