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海滩上人声嘈杂,大大小小车灯亮着,卡梅伦逆光的情捉摸不透,半晌才意义不明地哼笑了下,回过头。
“祝晚安,shen监察。”他冷淡而客套地道,大步走向远处的打捞船。
海潮一波一波拍打沙滩,暗蓝笼罩天穹,遥远的海面上坠着一颗启明星。
卡梅伦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医疗进化者已经离开了。这方寸之地突然只剩下白晟与沈酌两人,带着腥咸的风呼啸而来,带着他们彼此的气息,奔向广袤的远方。
白晟回头看向沈酌,恰好也对上了后者的目光。
但只是轻轻一碰,沈酌一言不发地别开视线,暗蓝天光下只能看见他苍白的侧颊。
“……”
白晟半跪下身,一种无来由的空茫和焦躁笼罩了心,半晌才找了个话题:
“你什么时候回申海?”
沈酌说:“大概要过两天。”
“还疼吗?”
“已经没感觉了。”
很难形容这种陌生的气氛,仿佛两人间突然多了很多雷区,越小心翼翼不去触碰,越是无法忽视地突兀和明显。
空气稀薄得令人无法呼吸,白晟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突然猛地想起什么,献宝一样抬手按着鬓发,指向额角,像少年般委屈地从鼻腔中道:
“你看,我受伤了。”
借着远处折射而来的车灯,只见他额角确实有一小块擦伤,也许是暴怒时把尼尔森活活打穿四十米冰层时被刮到的。
沈酌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那张无比熟悉而俊美的脸,眼底似乎闪烁着一丝微光,良久伸手环过白晟肩头,俯身在他额角那伤痕上印下一个冰凉柔软的亲吻。
“……对不起。”他沙哑道,风中尾音微微颤栗,说:“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风潮轰然而过,白晟僵硬地待在那里,全身仿佛被冰冻住一般,半晌才发出声音:
“……为什么,就因为我逼问你吗?”
沈酌不答。
“因为我想确定关系?”白晟声音大起来,“因为我明确说了我喜欢你?!”
沈酌问:“你为什么喜欢我?”
白晟紧盯着他厉声反问:“那你呢,你又为什么喜欢我?!”
仿佛某种东西被彻底一把撕开,措手不及化作空白,连空气都僵住了。
两人一坐一跪,相距咫尺,那是个连视线都无法回避的距离。
“……五年前,hrg实验室通过一系列化验结果发现,进化者的大脑会分泌一系列经递质,让他们自动产生族群意识,甚至形成‘我们与人并非同类’的观念。高阶进化者大脑中这种经递质的分泌可以达到低阶进化者的上千倍,也就更容易被这种化学物质所驱使。”
“因此,越高阶的进化者就越难与人类共情,甚至是爱上人类。”沈酌凝视着白晟带着血丝的眼睛,缓缓道:“你喜欢我是违反本性的,是多巴胺战胜本能的一种表现。”
“我非要去爱上一个同类才叫遵守本能是吗?”白晟简直连声音都在发抖:“我在你眼里是个动物对吗?!”
沈酌低哑地道:“不,你只是太特殊了。”
白晟胸腔急促起伏,按在沙地上的手背凸起了青筋。
“你的天性就是维护共存与平等,但在这条极端理想主义的道路上根本找不到另一个s级,也不可能找到另一个人类,直到你遇见了我。你在我身上寄托了无人可以并肩的希望,仿佛看到了实现和平的可能,所以才会产生这种类似爱情的错觉。”沈酌仓促地笑了声,突然问:“如果未来和平注定将不复存在的话你怎么办?”
“……你说什么?”
“如果有一天你不得不在同类与人类中二选一的话怎么办?”
白晟仿佛坠入了一个错乱的噩梦中:“你在说什么沈酌,你——”
沈酌的话音却冷静到了冷酷的地步:“如果我告诉你,人类与进化者早已注定不能共存,你的理想主义总有一天要破灭,你怎么办?白晟?”
仿佛重锤砸进脑海,白晟瞳孔扩张到了极限,愣愣地看着沈酌。
那一瞬间,三十多年前沈如斟的论文、一代hrg覆灭的疑点、刚才尼尔森志不清的喃喃……全都涌上心头。
在无比的震愕与错乱中,所有疑点串成一线,组成了一条从未想过的,可怕的逻辑链。
白晟张开口,尽管难以置信,却听见自己发出了艰难凝涩的声音:
“……尼尔森刚才说的那两个词真的是生殖隔离?”
沈酌静静凝视他,并不回答。
“指的是人类跟进化者会发生生殖隔离?”
肺里氧气被急剧抽空,白晟从沈酌瞳孔中看见了自己慌乱的倒影。
“即便核威慑也不可能永保万世太平,未来有一天进化者将与人类彻底分裂为两个种群,然后进入种群瓶颈自然灭绝,是不是?!”
从沈酌坚冰般的静默中,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其实他早应该想到的。
沈酌是个理智到登峰造极的人,不会因为掌握了核威慑,就梦想能把和平维持到自己死后千秋万代。真正的和平是种族融合,像沈酌这么破釜沉舟的人,当年面对突发进化最应该做的其实是极力散播陨石,让七十亿人能进化多少进化多少,然后大力推行通婚生子,甚至强制进化者成立精子库,几百年内实现全球进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