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 又有哪个皇帝能做到所谓的乾正清廉, 公正光明呢。
金砖铺墁的地面堆着多少平民的累累白骨, 金漆雕龙的宝座又掩着多少匠人的血泪。
兴, 百姓苦:亡, 百姓苦。
朝术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同那历代以来的宦官佞臣没有丝毫区别, 对那高高在下掌控他们生杀予夺之权的皇帝卑躬屈膝,奴颜媚骨。
他虚伪、狠毒, 弯得下腰来,即便是自己的仇家也能展露笑靥,更别提跪地一事了。
皇帝身体已经不大好了,听闻他近日沉迷方士丹药,佛妖鬼, 竟是连政事都鲜少问津。若非害怕四皇子篡了他的权,他也不会死死坐在这案牍前不放。
多亏了东西二厂和内阁的机制存在,别说皇位上坐的好歹还是个人, 哪怕是推一头猪上去,整个天下也不至于直接混乱崩塌。
一个几乎不理朝政,成日磕丹药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老皇帝找他是干正事的么, 朝术瞥了一眼皮肉松弛, 从身体里透出腐朽死亡气息的皇帝, 心中微微一惊。
即便是他一个不通医理的门外汉看了, 也知道老皇帝嘴唇青紫是中毒已深的征兆,太医院那些人当真看不出来吗?
他看未必吧,皇帝不上朝,众大臣除了胆战心惊推测皇帝的身体情况也无济于事,可太医院的人可是会时时都来为他请脉,皇帝还是落得俨然一副丹毒入骨的模样,他们会不知情吗?
那么太医院究竟是谁的人?
在深宫中走一步就要算十步,容不得朝术不多想。
只他想太多也没有,为了权势收买笼络他人,或是早早就将某些部门把控在自己手中的权贵向来不少,单看谁的本领更强。
若是帝王势弱,那臣子的手就伸得长,若帝王势强,那些伸长的爪子都会被斩下来。
现在看来,是这老皇帝自己不争气,还将自己步步逼入死局。
“朕同你已经许久不见了,没想到你爬的倒是迅速。”皇帝的开场白竟是这样的,着实把朝术惊了一跳。
“能让陛下记住奴才,是奴才的荣幸。”朝术冠冕堂皇的话也是一套接一套,他镇定自若地说,“这还得多亏皇恩浩荡,即便是我们这些残根之人也能有向上修学的机会。”
皇帝对朝术的面色依然不苟言笑,许是朝术前头跟的人是能威胁到他的太子,现在又是给他找不痛快的四皇子一派,确实给不了他几个好脸色。
哪怕他之前再怎么疼爱四皇子,在威胁到皇权面前,这丁点儿父子之情简直不值一提。
“你说的是极,但要朕来说,想必也你自己出类拔萃,每每四皇子交于你的任务都能善始善终,说明你实力着实不俗。”
皇帝突然说起了好话,朝术却觉得遍体生寒。
黄鼠狼给鸡拜年,能是好事么?
即便知道皇帝是不怀好意,朝术也只能恭恭敬敬道:“多谢陛下夸赞,奴才愚钝,那些事也少不了众同僚的相助,尤其是东厂的人。”
在老皇帝面前谦逊再多也无用,只要是他认定了的事,别人即便是再多费口舌也改变不了事实。
恐怕是他觉得跟一个太监打两句太极烦了,便图穷匕见,道:“朕现在也有事要交于你去做,福海,去将圣旨递给朝总管。”
朝术从心底涌起了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但该来的还是要来,拿到圣旨后他一目十行看完,尽力在上位者面前维持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在此刻脸色竟是微微一变。
“哦?这是不行吗?”皇帝缓缓掀起眼皮,语气轻蔑:“杜家儿郎如兰可是以一己之力举荐你,希望此事能落在你手上,还同朕说你一定能办成这件事。想来他杜如兰也不会胆大包天犯欺君之罪,朝术,此事你是能做还是不能呢?”
即便这头雄狮已经老了,但那威严却并非完全消散,该有的凌厉半点不落。
朝术咬牙,只能接过烫手的圣旨,心情沉重道:“奴才定不辜负陛下的所托。”
话是这么说,可他真的能做得到吗?
朝术扪心自问,像是这种同世家大族、权贵作对的事,他真的敢去做么?
保不齐就会被人暗杀在榻上。
哪怕是皇帝,在得罪世家权贵之后,连皇位都能被人掀翻,他一个太监光凭这一张圣旨就能斗得过那些人吗?
朝术心慢慢坠至谷底。
这事不论办得好与不好,他都会得罪人。
只能说杜如兰这计谋实在是妙哉,若非矛头是对准自己,朝术定会拍手称赞。
真是好生阴险。
果不其然,杜如兰才是太子走狗中最狠的角色,也许文人一般都心脏心黑,阴狠到了极点。
他们的无耻是藏在深处的,脸皮比寻常人厚得多。
皇帝漠然的视线落在朝术身上,他也得扛着忍着。自己明面上是四皇子的人,老皇帝这样做,就是为了杀杀四皇子的锐气。
看来皇帝待着这位置上也是如坐针毡啊,连一个几乎是废了的皇子都畏惧害怕,恨不能将所有成年皇子都残害了,以确保自己能安度晚年。
黄袍加身,尊贵无匹的皮下是自私自利,恶毒且昏聩的肮脏灵魂,死后会有万鬼哭嚎拖他一起下地狱罢。
朝术目光沉凝告退,心中却在嗤笑,什么真龙天子,可悲可笑。
不过皇帝和杜如兰这样做,他也并非没有半分好处,至少能让四皇子更信任自己,知道他是真的和太子的旧党反目成仇,愿意从指缝里漏出来一些权利给他。
他再想想法子把这事是罪魁祸首的事儿捅出去让那些世家大族世道,最好是买毒买凶送走皇帝,做到一石二鸟。
朝术也心知哪怕想得再好,现实也是坎坷曲折,怎可能那般容易。
他背过身,幽幽叹气。
朝术往外刚走出去几步,就听见一个小太监快步上前禀报,说是张指挥使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