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柯点头,鼓励:“大队对你们有很高的期望,相信你们不会止步于此,希望你们到一个比较艰苦嘈杂的环境也不要懈怠学习。”
“一定。”
刘兴学和邓海信都答得坚定。
他们并不知道未来是否能够走出农村,可现在学有所用,所做的一切不断被肯定,价值在不断实现,真正在建设和创造,这不就是下乡的意义所在吗?
两人旁边,唐国伟从土窑直接过来的,一个人单独坐在一条板凳上,身上的灰土拍掉了,心上的灰头土脸拍不掉。
他不知道大队叫他来的目的,只是看着比他后来的年轻知青意气风发的模样,一时间生出些许羡慕和落寞。
他以前也是这样……
就这么坐着,两条板凳,仿佛就是两种人生。
唐国伟手无意识地磨搓着膝盖,手指缝里还有没洗干净的泥,无所适从,又努力撑着自尊。
他有家了,有媳妇儿有女儿,媳妇儿也在为了他们的家努力,他没什么好遗憾的。
那一张登过报纸的照片,就是他一辈子的最高光了,别人都没上过报纸呢。
只是那报纸……实际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唐知青。”
唐国伟回过,扯开笑脸,拘谨地应声:“诶,诶,您说。”
赵新山道:“咱们大队现在缺个副队长,队委会研究了一下,想要推选你暂代副队长。”
唐国伟好像没听清,“什、什么?”
赵新山耐心地重复一遍:“大队缺一个副队长,队委会推选你暂代。”
唐国伟怔楞地学话:“我、我当副队长吗?”
他好像傻了。
赵柯跟赵新山对视后,点头,又肯定地说了一遍:“是,队委会推选你……”
赵柯的话还没说完,唐国伟忽然嚎啕大哭,双手捂着脸,泪水还从指缝钻出来,“推选我当副队长……推选我当副队长……”
赵柯、赵新山、刘兴学和邓海信都惊讶地望着他,然后渐渐沉默下来。
什么会让一个健壮的成年男人痛哭流涕呢?
是岁月已经磨平了青年的棱角;
是年少的意气风发最终变成柴米油盐吃喝拉撒;
还是再也不敢想做什么做什么,想不做什么就不做什么;
他这哭声里,又有多少心酸?
知青最了解知青下乡的心路历程,刘兴学和邓海信感同身受,如果不是赵主任,唐国伟的现在,就是其他知青的未来。
赵新山也感触颇深。
一个男人,如果不能担起家庭的重担,不能万事挡在妻小前面撑起一片天,就不是个男人,但这其中有多少苦累,都是打碎了往肚里咽,流血也不能流泪。
赵柯垂眸,手指轻轻转动钢笔帽。
社会赋予普通人相同的苦难,而普通人的一生,百分之七八十的苦难,来自于贫穷的无力。
只有穷过的人,才会知道,穷是没有自尊的,穷也没有阳春白雪,穷是什么都可以放弃的什么都不敢想的……因为只有浑浑噩噩麻木的活着,才不会痛苦地坚持不下去。
她的共情在于,很多人讲幸存者偏差,可幸存者在成为金字塔少数的一个之前,也是从塔底而起。
她以前躺平过,被动的,迫于社会压力的躺平,空虚时不时就要冒出来,时不时就要有一个声音质问:为什么不努力。
如果心安理得地躺,能够获得懒惰的快乐,如果通过极致的努力去获得进步,能够获得收获的快乐,偏偏悲哀和煎熬的地方就在于躺又躺不平,努力又不够努力。
赵柯以前试着躺过,属于躺不平的类型,反倒是开始努力,形成一个良性的习惯,收获的成就感比较多,而且每一次偷懒,都更快乐了。
搁余秀兰同志的话,她这就是“贱皮子”。
但赵柯开着拖拉机突突突,吹着小口哨嘟嘟嘟,一天就是快乐。
赵柯乐观的声音响起:“从天而降的机会,优先选中的是有准备的人,你有优势,至于有什么优势,大队长和我就不跟你说了,你回去自个儿想想,但我也得明说,更多的机会是要争取的,罗风主动争取小组长,可是你连养猪培训的考核都不来大队问问,你的缺点你也得自己好好想想,不然对以后的工作不利。”
她就是有这个感染力,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听她说话,晕头转向或者平静地思考。
唐国伟渐渐平息了哭声,顺着赵柯的话思考着自己。
赵新山见他情绪平复了,体谅地再问了一遍:“队委会推举你做副队长,你有异议吗?”
唐国伟毫不犹豫地答应:“没有。”
语气如刚才的刘兴学和邓海信一样坚定而充满期望。
中午,唐国伟回家。
唐小婉在亲妈参加接生员培训的一年时间,跟着亲爹,也没有变得更加怕生,反倒因为一场暴雨,性格外向了很多。
她也到了撵鸡鸭的年纪,一不注意就在院子里撵得鸡四处扑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