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一天开始,宁瓅开始学习很多她之前从未接触过的知识。
那些知识让她感觉到新,但也让她感觉到不安。
她知道了好多极端贫困的地方。
那里丰年的粮食产量都不足以自给,孩子从一生下来就开始饿肚子,能活到成年的不足叁成;那里产妇的死亡率很高,因为缺医少药,甚至会在哀嚎半个月之后痛苦死去;如果染上其他的病痛,就更是无计可施,而在她的国家,那些病症可能已经很久没有过死亡病例了。
她知道了世界上还有很多地方在发生热战。
那里的人民流离失所,资源匮乏,因为粮食短缺与生活条件的恶化,性别暴力、为食物和生存而进行的性交易、性剥削和人口贩运都在惊人地增加。怀孕的母亲在炮火声中生下民族的下一代,没有任何血脉延续的欣喜,只有源源不断的仇恨在滋生。
她知道了这个地球在不断地变热,而主要原因是人类不加节制地使用化学燃料。
极端气候增加,火灾、洪水、风暴,冰川融化,海平面上升,生物多样性减少;森林锐减、土地荒漠化、大气污染、水污染、海洋污染和危险性废物越境转移……而政客们将这视为一个政治问题,像踢皮球一样互相推诿责任。
她知道了全球政治存在很多问题,但她大部分都不明白,哪些问题意味着什么,又是怎么造成的。
“瓅瓅长大后就会明白了,”妈妈温柔地安慰她,“瓅瓅只需要知道,不是所有问题都是政治问题。”
不是所有问题都是政治问题。
宁瓅还是不太明白,但她慢慢意识到了,自己好像能够做点什么。
“责任,”于是,宁瓅重复了这个词汇,问妈妈,“什么是责任?”
“我们经常听到一句话,说人要负起责任。那说到人和责任,瓅瓅会想起哪个汉字?”
人和责任。
宁瓅比划了一下:“债。”
“对,责任就是债务,”妈妈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脸,“所以,瓅瓅要负起的责任,就是要比照你所得到的一切,尽数还给这个世界。”
宁瓅若有所思:“瓅瓅记得一句话: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句话说的为什么是能力,而不是我获得的一切?”
妈妈含笑:“瓅瓅,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生来应得的。如果你没有赢获它的能力,终究也留不住它们。”
“那妈妈的爱呢?”
“妈妈的爱是赠予你的。瓅瓅不需要赢获妈妈的爱,妈妈的爱不是瓅瓅的债务。”
宁瓅懂了,而后认真地看着妈妈:“妈妈说的能力,好像并不仅仅是,瓅瓅能做到什么事。”
“嗯,”妈妈的语调温柔,“妈妈希望瓅瓅,能成为一个具备德性的人。”
德性。
宁瓅跑去问韩非,唤他父亲:“父亲,什么是‘德性’?”
父亲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直心为德。”
“意思是,顺从自己的心就叫做德吗?”
“瓅瓅说得很对。”
“可是瓅瓅很多时候想干坏事,这时候顺从自己的心,也叫德吗?”
“德就在瓅瓅的心里,所以瓅瓅能知道这是坏事,”父亲温声,“难欺者心,可畏者天。宁正而毙,弗苟而全。”
宁瓅摇头:“瓅瓅听不明白。”
“欺骗别人很容易,但欺骗自己是困难的。只有瓅瓅一个人在的场合,也会有一双眼睛看着,那就是天。如果瓅瓅做了坏事,即便没有人看见,天意的惩罚也会落下来。”
“可是黄梓楠和他爸爸欺负我,是法律给了他们惩罚啊。”
“法从天意。”
宁瓅歪着头:“天意无处不在吗?”
“天意无处不在。”
“可是好多坏人还是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我都听月月聊过好多了。”
“所以,法不足平天下,”父亲的睫毛起落两次,语速放缓,“欺人易,欺天难。报应流转,天地自有公心。”
宁瓅似懂非懂,想了一会儿:“父亲的意思是,就算坏人暂时逃脱了法律的制裁,天也会给他应有的惩罚。”
“然。”
“可万一我活得比坏人还短,看不到那一天呢?”
父亲含笑:“宁正而毙,弗苟而全。瓅瓅,生命很重要,但世界上有远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需要你去坚守。”
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宁瓅带着满怀心事,向父亲道过谢,起身离开。
不多时,宁昭同从后面走出来:“这样教瓅瓅,会不会养得她过刚易折?”
“她明白世事屈折之前,要养她的风骨,”韩非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何况,瓅瓅此生,注定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宁鸣而死。
宁昭同眼里蓄起泪来,她想起他往日也是如此教她,如此教他们的孩子:“这条路太难了……然也,瓅瓅长大后会不会恨我?”
“这是她自己选的路,”韩非把她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她有这样优越的条件,便要走上她应有的人生,负她应负的责任。”
十二月,安置费打进卡里,喻蓝江的退役流程就算正式走完了。
不过他也没能闲下来,在家待了两天就飞往广东,因为他准备找徐周萌当副手。徐周萌是早就透露过意向的,但他得过去把细节待遇什么的都说清楚,军队不是其他地方,退出来可就不能回去了。
要说徐周萌,如今虽然已经退出机动部门了,但底子还在,估计练一练就能捡回来。而且他还算个技术兵种,无人机玩儿得很溜,加上有一手很不错的摄影技术,可以说是极具性价比的选择。
当然,性价比说的是这人用处多,工资开的是一个月K美金,绝对不低,抵得上徐周萌在现在的岗位上干半年了。
然后是……
聂郁推荐的老下属,宁昭同的老熟人,喻蓝江当年在老单位也有过一面之缘的余方泽少校。
啊,余少尉现在都是少校了。
“你现在不是混得挺好的吗,干嘛要退?”喻蓝江不明白,“你是聂哥手底下混出来的,他们总不会欺负你吧。”
“我没出过国,想出国,”余方泽也很实诚,“而且我学历不行,再往上也没多大空间了。”
那倒也是。
这也是喻蓝江的痛点,虽然他也没怎么想往上过。
这两位签下来,喻蓝江的人脉基本上就用干净了,不过陈承平全中国遍地是兄弟,当即就给老下属们打了一圈儿电话:尤其是对那种混得不够好的,老领导简直把这活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当然,这全世界乱跑也不是对所有人都有吸引力的,所以最后也就来了叁个。
王英时,39岁,爆破手,退役叁年,现在在给大老板当司机。
路霆,43岁,突击手,退役六年,现在在拳馆当拳击教练。
郭腾飞,40岁,也是突击手,去年刚因为腿伤退役,现在在自己老哥开的公司里当保安。
喻蓝江盯着平板上的简历,琢磨着五个人的配置,最后觉得不对:“缺个狙击手。”
陈承平刚加完班回来,正在给自己煮好的面上放鸡枞油:“狙击手没有。狙击手退了就没地方练了,找来也没用。”
那倒也是。
喻蓝江想了想,问他:“那我要是撬旅里墙角,你有意见吗?”
“我有啥意见?”
“不是你老单位吗?”
“老单位了不起啊,楼上这是我现老婆,”陈承平端着面过来,吃得呼哧呼哧的,“正好,当年养那么多狙击手现在也用不了,撬几个出来给我老婆打工。”
喻蓝江乐了:“哎,老鬼,你是不是想跟我们一起啊?”
陈承平瞪他:“再提这茬今晚滚出去睡。”
“应该不是你不愿意,那就是宁昭同不同意。”
“她说我混不到上将不能进祖坟,”说到这里,陈承平笑骂一声,摆了下手,“行了,你去让傅东君问问,宁昭同在队里群众基础挺好的,应该有不少人都愿意来。”
喻蓝江当即起身:“行,我问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