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理解一下我,我想象不出来我们的关系要怎么维系,所以我肯定要保持着能随时抽身而出的可能和”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去南边?”他打断她,同时有些粗鲁地再次把她搂进怀里,“宁昭同,听你说句软话就那么难?”
她沉默少顷,问:“你想听什么软话?”
“我们的关系不是交易,这一点你比我看清得早,是你说你图我这个人的,”他吸了一口气,喉间微哽,俯下脸轻轻磨了磨她的唇,“……那你能不能稍微相信一下,我对你真心实意,不是想从你身上得到些什么,而只是——”
话急停在此处,他屏住呼吸,少顷,笑了一下,有些自嘲意味:“算了,我说爱你你也觉得恶心。”
她心尖都颤了一下,指尖扣紧:“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爱我。”
“你这是缺乏自信?”
“不,贪好美色的动心并不怪,公平交易于我们也定义清晰,我以为我们之间只有这些东西,”她这回语速很快,“你为什么会爱我,不是凝视和权衡后的答案,而是身心相付,不问得失?”
“我不知道!”他情绪难得有点激动起来,“所以我问你为什么会回院里,你真不知道你会面对什么?”
回院里。
那一天。
她垂下睫毛,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做出那个选择,只是自认为周围所有人尽到责任,也无人能阻止她,于是可以坦然走向一条僻路。
他哑然。
“都觉得我肯定把所有事都想清楚了,实际上我只是任性而已,没想到吧?”她说了句戏言,但情绪依然不太高,低低道,“我过了二十年随心所欲的生活,没有人能真正阻碍我,有时候就习惯了凭着情绪做事……沉平莛,我只是不想离开你。”
我不想离开你。
她坦然说着她的不舍,却不肯承认她的心意。
他几乎眼眶有点发热,捏了捏鼻头,别开脸:“……你要是不喜欢说爱,当做恩情也可以。同舟共济,患难与共,是大恩。”
她抬起脸,有点迷茫的样子:“那我以后对着你就算挟恩求报了?”
“嗯,欠了很多,你多求一求,”他低声回,再次落下一个轻如鸿毛的吻,撤开起身,“我盼着多报一报。”
她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出。
恩,恩情,恩爱。
她想起来,恩爱其实是个相当中国的词语。所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却不知道是有恩才有爱,还是爱能及深本身就是一种恩情。
爱,一种完全敞开的身心相付,不求回报的给予,相濡以沫的诺言。
要和一个天生的政客缔结这样的联系,她觉得自己缺乏信心和保持警惕都是理所应当的,但——
她猛地掀开被子跳起来,他听见动静回头,却将柔软的身躯抱了个满怀。
“呃……怎么了?”
“说好给我唱歌的,一星期光聊治国大道去了,”她闷闷道,“要听《天涯歌女》,‘患难之交恩爱深’的那一段儿。”
他心头猛地漏了一拍,擂鼓一样地响了起来。
患难之交恩爱深。
“你……”
“我?”她从他怀里退出来,抬脸,笑道,“不急,怕你露怯,练练也行。起床去医院了,估计要把皮埋针取出来。”
他握住她的手腕:“我陪你去。”
“你不上班也有很多事要处理吧,不忙吗?”
他含笑,把她的毛衣递过来:“你最重要。”
一月中旬,北京暴雪橙色预警,天地白茫茫一片,不见行人。
屋外风雪呼号,屋内则显出几分难得的安谧。电视声音成为背景,晕黄的灯光映出两只毛茸茸的橘猫,女主人则在旁边悠然打盹,胸前随着呼吸平静起伏。
韩非轻手轻脚地走过来,给她披上一条厚毯,将两只猫抱到一边。
“喵?”酥酥睁开眼,迷茫地叫了一声,看见他后又重新闭上了,“喵。”
韩非靠在她腿边,静静地看着电视上不停变换的画面。
袁十堰态度很暧昧,于是韩璟现在尚且处在一个没有被明令封杀的阶段,不会有什么难得的资源,但也偶尔会有无关痛痒的工作,于是他这个星期都不在家。而陈碧渠近来忙得脚不沾地,每天都凌晨回来,但听说临近过年一般都这样,家里人也说不出什么劝说的话。
但今天的工作好像有点太多了,十一点的时候陈碧渠才给她打了个电话,风雪呼号几乎要压住说话的声音:“夫人早些休息,臣今天估计不回来。”
脚被两只猫压着,宁昭同稍稍动了一下:“还在外面啊,冷不冷啊?”
“不冷,穿得很厚,还贴了暖宝宝,”陈碧渠安慰道,“车里有空调有热水,实在不行还能上去待会儿,夫人放心就好。”
那边传来的风声光听她都觉得冷,按捺着心疼:“手套戴好,稍微躲躲,再敬业也别冻坏了。”
“好,臣都记住了。太师和大卜没有吵起来吧?”
压着这句话的尾音,林织羽从房间里推门出来,看上去刚醒,眼里都是润泽的水光。宁昭同心跳都漏了一拍,赶紧移开眼:“我镇着呢,别担心。”
陈碧渠笑:“那就好,臣先挂了,夫人早些休息。”
“等等,亲一个,攒着回来兑现。”
“好,臣记住了。夫人晚安。”
“好好好,多小心。”
那边先挂断,一阵忙音。
陈碧渠吸了一口气,由着它冰凉肺腑,看着漫天白雪纷纷扬扬,落满头顶和肩头。
他撒了个谎,队友、单位的车、热水、空调……全部都没有。周围十米空空荡荡,只有狂风怒吼,头顶的路灯艰难地发着亮。
少顷,雪里突然传来一阵引擎的咆哮。
来了。
陈碧渠脱下手套,把弹匣推入枪中,卡进腿边的枪套里,敲响了驾驶座的门。
来人过了片刻才降下窗户,是个有点秃顶的中年胖子,见状一脸诧异:“警察?”
陈碧渠笑,一张很难让人有恶感的温和俊脸:“烦您下车,配合一下工作。”
“啊、好,”胖子有点摸不着头脑,推门下车,“警官,我犯什么事儿了啊,我可从来没干过违法的事儿,你们得查清楚!”
“不违法,”陈碧渠让开一点,依旧带笑,“你们一直游走在交界线上,也擅长抹去阳光下的痕迹,能制裁你们的从来不是法律。”
胖子脸色猛变,刚准备转身开跑,一个坚硬冰冷的东西就抵在了腰上。
“保险开了。”陈碧渠道,尾音遗落在风里。
胖子僵着身子,用力握着车窗玻璃,许久,恶狠狠地低声骂了一句,道:“你们警察每一颗子弹都是要写情况说明的吧,你真敢开枪?”
他不知道这个小警察是怎么摸过来的,但他敢肯定没有立案。自己的身份不说,这小警察就孤身一人过来,警方不可能允许这种行动。
陈碧渠好:“为什么不敢?”
胖子冷笑一声:“条子当着当着进号子,没这种道理吧?你要真开了这枪,我”
“砰!”
枪声过耳,胖子痛得大叫一声,捂着小腿在地上剧烈地翻滚。
鲜血浸染了白雪,陈碧渠等着枪口硝烟散去,收枪入套,蹲下来看着胖子:“你知不知道,中国百分之九十的医院都不能很好地处理枪伤。”
胖子喘着粗气,看着眼前这个眉毛睫毛上全是雪花的青年,脸色简直比雪还白:“你、你……”
“既然大家都不合法,那就只能用另外的方式解决问题了,”陈碧渠笑了一下,一张俊脸漆黑雪白,路灯下几乎有种凛然的漂亮,“接下来的路,你的命会攥在我手里。我不会让你死,但你也不会太舒服,就像……”
夫人当年一样。
余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抬起胖子塞到副驾驶上,沾血的雪则被装进了后备箱里的大塑料盒子,任它融化。
引擎发动,碾着碎雪离开,半小时后,雪将所有痕迹都掩盖下来。
天地无情,狂风呼啸,临近年节的暴雪天,没有任何人来过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