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赖大家的,吴新登家的,钱华家的,林之孝家的,几处管家和管事的媳妇一起约着来,趁着回话的时候给云芳道喜,也有来看蘑菇的意思。
他们这些有头有脸的管家媳妇,在这府邸里有的时候地位比本家的正经亲戚还高一点,这种歪风邪气也不知道怎么来的。反正贾家在京中的本家旁支女眷以长辈的身份来看新出生的孩子是应有之义,这些管家媳妇中的一等体面人也要来看望孩子。
这时候云芳已经养回了精,头上勒了一个镶嵌着米珠的红色抹额,因为经常躺下来休息,发髻松松垮垮的挽着。
她们进门的时候,周妈妈在院子门口遇到她们,当即笑着迎了上来。
赖大家的就问:“三奶奶可好,萱姐儿可好。”
“都好都好,姐儿正在吃奶呢,几位先跟着我进来,咱们在门外候一会,本该请几位到厢房去,厢房住着□□,三奶奶说没事儿别进她们的屋子,省的带了不干净的进去沾染了姐儿。也想请几位去上房西间坐一坐,可三爷挪进去了,奶奶也不许人进去,打扫什么的只交给香草姑娘。所以只能委屈了几位。”
这几位管家娘子一听,顿时在背地里乍舌。这三奶奶管的真严,听着这意思,如今三爷还在上房住,这里也没什么通房丫头,日常三奶奶也不许三爷和那些丫鬟近身,连打扫这种粗活都给了陪嫁的丫头。
顿时几个人眼乱飞,他们这些混出头的管家媳妇年纪都大,对小主子不是那么的恭敬,暗地里就编排过王熙凤是个河东狮醋坛子,如今知道了琏二奶奶是厉害在明面上,这瑭三奶奶是厉害在了背地里,又给日后的茶余饭后加了谈资。
但是大家也是人精,琏二奶奶那里为了二爷偷腥的事儿已经打发了好几个丫头了,哭哭啼啼吵吵闹闹满府皆知,老太太和二太太知道了当不知道,就这样二爷还不改偷腥的毛病,二奶奶白闹了几场。这边三奶奶是不声不响,把事儿办完了,大家还不知道呢。
这么一想,都暗暗把云芳的地位往上抬了抬,知道这人不好惹。
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两三个□□打帘子出来。也不敢大声寒暄,小声打了几声招呼,赶快回她们住的厢房去了。整个院子鸦雀无闻,只有远处鸟声清幽,连带着一阵风吹过来,只能听见秋风呜咽。
起风了,大家赶快缩了一下脖子。
周妈妈进去禀告,听见里面一个女声说:“既然来了,进来吧。”
随后一个小丫头出来打帘子,这几个管家娘子进去。上房分成三间,正中是待客的地方,木榻是云芳的陪嫁,崭新崭新的,铺着秋香色的褥子靠枕,放着一张炕桌。两边墙上没有字画,反而是不少架子,放着书和摆件还有小盆的花草。
木榻的炕桌边放着自鸣钟,地上放着四把椅子,椅子中间是高腿小几,上面放着笔墨纸砚。
这里不像是待客的地方,更像是一个小书房。
东西两间房子都挂着门帘儿。西间现在是贾瑭的住处,门帘没放下来,从外面看收拾的干干净净,也是书桌板凳,也仅仅是该有的东西有,不该有的东西一件没有。不像是久居的样子。
黄晶打起东间的帘子,“嫂子们进来吧。”
西间的东西少布置的很简单,东间就显得东西多了起来。最显眼的还是一处大床,床边放着一扇屏风,如今嫌弃碍事,在角落那边横着,上面挂了一件男人的外袍没收拾起来。还有妆台和小小的也不知道装什么的柜子,也占了一大片地方。从窗帘到这里用到的帐子布料,都是厚实崭新的。看上去很鲜亮,瞧着就很体面。
云芳这个时候正半歪在床上,怀里抱着一个小襁褓,一个乳母在一边站着。云芳让乳母先回去:“你去歇着吧,等会叫你。”
乳母退下去了,云芳这才说了一句:“今天来的挺齐的呀。”
赖大家的就笑着回话:“过几天是姐儿满月的好日子,有些小事儿还要来问问奶奶的意思。顺便我们也来给姐儿请安,给奶奶道喜。”
云芳笑了一下,吩咐黄晶:“去,让她们送几个座儿来。”
黄晶出去了,林之孝家的赶快把一张纸给了香草,香草认识字,看了看,这是满月当日的菜单和戏酒。
就给云芳念出来:“当日摆酒席三十桌,每桌八人热菜十道,冷菜八道,汤四品,点心两份。酒有黄酒果酒白酒任选。”
念完之后,负责采买的买办主管钱华的媳妇开口说:“共买了海虾一百斤,海鱼一百尾,羊一百头,鸭子一百只,鸡一百只,如今正是秋天,正是蟹膏肥的时候,上好的螃蟹一百只,鸽子一百只,各种菌菇加起来六百斤,乳猪一百只,其他杂菜加起来一千斤。”
听着很多,但是架不住人多啊。而且为了吉利,都是一百一百的买,也是求一个长命百岁的口彩。
三十桌,每桌八个人,一共是二百四十位宾客,他们身边跟着的丫鬟婆子也是能捞几口的。这是大事儿,是荣国府广发帖子邀请亲朋好友的正经事,中间上下其手捞好处的人就越多,别的时候云芳不管,但是自己女儿的满月,敢糊弄自己就让他们知道马王爷是三只眼!
云芳就说:“你们办事儿都是经验老道的,别的我就不管了,全交给你们,若是出了什么纰漏我也不找你们,回头我跟二嫂子说。我年轻不知事儿,刚嫁到这里还不满一年,以前一些小爷小姐们是怎么过满月的我不知道。但是你们既然拿了这些东西给萱姐用,我就接着,谁要是说不合规矩的,让她来找我,我把这个花费补出来。
但是有一条,你们既然报上来了,让我知道你们敢以次充好,到时候饶不了你们。海虾和海鱼必须是活的,敢拿不活儿的来应付事儿,等着我找你们二奶奶的麻烦。
我再多嘴问一句,虾的个头多大,鱼是什么鱼?羊是什么羊?乳猪是多少斤的?鸭子是哪里的鸭子,鸡是小鸡还是老鸡,大概重多少?各色杂菜又是什么菜?这会儿鲜菜难找,你们是用什么代替的?”
钱华家的心里立即叫苦,这果然是个厉害的,一点都不好糊弄!
“海虾有三寸长,海鱼是刀鱼,羊是山羊,都是两年以下的。乳猪在十斤左右,鸭子是麻鸭,个头在三到五斤中间。鸡是一年左右的鸡,吃着鲜美不柴。杂菜有豆腐,木耳,豆皮,腐竹,黄豆芽,绿豆芽,冬瓜,还有一些干菜,到时候用水泡发。”
云芳一想,问:“刀鱼?你确定是刀鱼?还是秋刀鱼?这两种鱼不一样。”
反正个头都小,但是刀鱼好吃啊。
“是刀鱼。”
“哪里的刀鱼?别让湖刀冒充了江刀,到时候闹了笑话让贾家的脸都丢尽了。”
钱华家的一脸汗,她不知道什么是江刀湖刀。只听说是刀鱼,而且刀鱼贵,从南运到北能活着上岸的少之又少,正因为如此,花费巨大,所以买办这一条线上的人等着从里面分银子呢,心里暗暗吃惊。
在说话的时候凳子已经送过来了,但是这些管家娘子们此时都不敢坐。都小心的在一边等着问话,其他人一身冷汗,赖大家偷偷的观察云芳。
云芳听不到钱华家的说话,冷哼了一声,没管她。问吴新登媳妇:“这次准备花费多少?是招待了多少人的,家里各处能不能都沾点?”
吴新登管着荣国府的银库,是贾政的心腹,二房的人支应银子特别容易,但是东院就要凭着对牌票据才能支领。
特别是贾赦,想用点钱,银库那里推三阻四,管事儿的吴新登派媳妇万事问二太太的主意,贾赦没法跟着弟媳妇对线,只能指使邢夫人去,邢夫人十次里面能要回来三四次已经是够能干的了,她不止一次跟云芳抱怨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这里面有贾赦故意要钱的因素在,但是二房卡着大房用银子也是实情。
而且云芳知道吴新登是个贪婪的,赖大是明着贪,吴新登是暗着贪。
吴新登的媳妇先是看了看赖大媳妇,笑着跟云芳说:“这是公中出钱,奶奶只管带着姐儿花用就行了。”
云芳冷笑一声,香草就骂:“吴嫂子说什么话,家里家大业大,各处都有规矩。说的轻巧,紧着我们奶奶和姐儿花用!回头各处的管家娘子上夜的婆子都该嚼舌头了,说姐儿的排场比老太太太太以及各位姑娘都大,更是给弟弟妹妹们开了一个不好的头,让人家说她做姐姐的如何如何,嫂子是全不顾着姐儿的名声,到底是什么居心。
再说了,奶奶不过是一个侄儿媳妇而已,管家的是二太太这个做婶子的,二太太都不这么说,嫂子张口就来,这家里是嫂子说了算是吧?
嫂子也是管事儿管多了的,怎么一张嘴胡说八道。”
这些管家媳妇都不敢吭声,刚才是给了钱华家一个没脸,如今给了吴新登家的一个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