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华华,你真的是来不及?不是记恨二叔没帮到你爸?”
吕子华再怕大堂哥也难以接受被冤枉,激动地喊出声道:“不是!绝对没有,我怎么可能——我爸出事,二伯又不是故意的,当时那个情况,我怪哪个也怪不到二伯啊!”
吕正明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只是盯着他看。
吕正明半个月前死了亲爷爷吕老爷子,一周前又死了亲爹吕老大,这段时间里情绪一直不太好,早上市里的警察来家里问话,他对市里走丢了人没多少兴趣、没有凑上前去问东问西。
两个叔叔送警察出堂屋时,吕正面正蹲在右副楼门口抽烟,三叔摔死时虽然他离得比较远,但他也确实亲眼看见了当时的情形……
那个反应很快的刘队长确实是转过身来伸出了双手准备接住三叔的,偏巧二叔从台阶上滑下去压倒了刘队长,才导致三叔没人救,一脑袋砸到了水泥地上。
这桩意外巧合到离的程度,吕正明这个吕家长孙想发火都找不到目标。
见吕子华努力为自己分辨、还是晓得怕他这个大堂哥的,吕正明点了点头:“你不是记恨二叔就好,二叔死了亲兄弟,我死了三叔,我们这些家里人,和你一样难受得很。”
顿了下,吕正明又道:“你在这里守到二叔三叔,我去把小国平(吕庆生的长子)喊下来给他家爹守夜。”
吕子华胡乱点了点头,颓然走到灵堂一侧摆放的椅子上坐下。
吕正明走出去过了好会儿,吕子华才猛然反应过来吕正明为什么要和他讲这些。
——吕正明也看到了,他爹死的时候,是他没绷住惊叫了一声、吓到了二伯,二伯才会滑下台阶压倒那个姓刘的警察。
吕子华脑门上的冷汗顿时冒了出来。
他……不敢在他爸枉死这件事上去指责怨恨二伯,就是因为他自己也清楚,这桩意外里面也有他的责任!
如果不是他和二伯添乱,姓刘的那个警察本来是可以救他爹一命的!
二伯不愿意面对自己害死亲兄弟这个事实,鼓动他妈胡文月去讹诈警察、去甩锅,他当时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还能冷静地和二伯、和亲妈商量讹诈章程,就是因为……他和二伯一样,也难以面对自己添乱害死了亲爹。
大堂哥晓得他和二伯都亏心,而大堂哥一直啥话都没说。
吕子华汗如雨下,两只脚微微发颤。
吕正明是他们这一辈人里面最精、最凶的一个,家里长辈不管是说啥正事,都有大堂哥的位置,有时候,二伯和他爸还要听大堂哥拿的主意。
爷爷,大伯,二伯,他爹都死了……家里拿主意的、能说话算话的,就是大堂哥了。
吕子华咬着手指甲,他明白大堂哥为啥要选在这个时候跟他说这些话了。
大堂哥不想家里散了。
先前他爸和二伯拉上五叔幺叔和两个姑妈商量分遗产,说好的也是只分产,不分家;他爸和二伯去了,大堂哥也是一个意思,他还是要把家里人全拉到一起,不打算让家里人搞分家。
二伯家的小国平从小到大就是个没啥主意的,五叔和幺叔也没比大堂哥大几岁,有时候说话还没大堂哥有底气,两个姑妈就别说了,四姑妈再有主意也是嫁出去的姑奶奶,管不到多少事。
换言之……大堂哥认为只要他别多话,吕家就还在,就不会散。
想明白这些个道道,吕子华心里头便两难起来。
作为吕家受重视的孙辈男丁中的一份子,吕子华当然不愿意吕家散了——只要吕家还在,他在鸡场乡同辈的年轻人里面就永远都是说话有份量的那个。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叔伯辈都没了,打小就跟着家里长辈见识过人情冷暖的吕子华,实在难以相信爷爷和叔伯辈们发展的乡里的人脉,还能持续多久。
如果爷爷还在,以爷爷的面子,他们家就算讹诈了市里来的警察不成,他妈也不一定就会被抓去拘留。
二伯打个电话就能让乡政府的人帮他说情、放他出来,换成是大堂哥,可不一定好使。
而且——他现在可不是只能手心向上跟家里人要钱的那个,他爸争来的家产,已经足以让他去镇上、去市里逍遥过日子。
g省这个穷地方,就算是在市里大把人也是只拿着几千块钱的工资过日子,他名下有鸡场乡的茶林、烟叶地,还有镇上的双门面大烟酒店,他就算不管事只收钱,也能比一般人过得潇洒,压根不用死守在鸡场乡这个连酒吧都没有的破乡下。
更重要的是……吕子华现在不仅不觉得吕家这个乡里独一份儿的大院是能给他庇佑、让他安心的地方,相反,他只想逃离。
再怎么说,一天之内家里无缘无故地、轻飘飘地摔死了两个人,吕子华根本不能接受这会是巧合!
二伯猜测的他们家撞煞了、犯太岁了,搞不好是真的!
那么——下一个,会轮到谁?
五叔,幺叔,还是大堂哥?
又或是……他自己?!
吕子华简直不敢往这个方面深想,稍微想到一下,他就怕,怕得恨不能马上夺门而出、开车跑到镇上去、跑到市里去。
但他不能跑。
吕正明的面子是不如刚刚枉死的二伯吕庆生,可在乡里也是一口唾沫一个钉,在吕家人中也是一霸,本事比他大。
如果他敢跑,敢让因为二伯和他爸的死人心惶惶的吕家人树倒猢狲散,吕正明有的是能耐收拾他,说不得……他爸帮他争来的那家镇上的双门面烟酒店都要黄。
那家烟酒店可是很赚钱的,他爸他妈为他谋划了多年,他妈胡文月不年不节的时候大多都蹲在镇上帮老爷爷看店,就是为了不让其他叔伯插得进手。
一面是对未知意外死亡的恐惧,一面是害怕大堂哥收拾他、动到他的财产,吕子华两难之间,大堂哥吕正明把二伯家的吕国平喊了下来。
被叫到灵堂里来的吕国平色惊惶,不敢靠近他爸的尸体也不敢靠近供桌,刚进门槛就跪下给他爸磕了个头,然后就跑到吕子华旁边来,跟个鹌鹑似的缩着,身板儿还瑟瑟发抖。
吕正明和吕子华看到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都不禁皱眉,这家伙在孙辈的男丁中算是不成器的一个,勉勉强强在镇上读了个职高就回家来啃老。
吕庆生一死,吕国平就六无主,只会和他妈一样哭哭啼啼,还不如他那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那三个起码还晓得找衣服出来给吕庆生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