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户人家,只要不分家,便都是住在一起的,而孩子越多,事儿就越多,几乎出去走几步就能碰见人。
麒麟街是出了名的“官”街,一整条街走下来全都是三品以上的大官,不是这个尚书就是那个尚书,不是这个亲王就是那个寺卿,一片下来都是官,左邻右舍都认识。
所以裴府出了这么大热闹,旁的同朝为官的人家都看了个遍了。
裴府外面的人议论纷纷,裴府里面也是一片水深火热。
“大哥找的什么女人啊!门不当户不对,未婚先孕,这都是什么啊!十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就是!现在南康王妃来找我们要钱,我们怎么给?凭什么大哥出事,让我们节衣缩食的给啊!”
“我看大哥是被猪油蒙了心了!竟然要娶这么一个女人,竟然为了这么个女人得罪南康王府!人家南康王府多有钱啊,灼华郡主又是那样的美人儿,他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非要把所有人都害成这个样子,大哥才满意吗?”
“别提了!我之前去学堂,我的同窗们都问我这件事,我喜欢的姑娘也因为这件事不跟我好了,大哥自己出事,还偏生要带着我们一起倒霉!”
裴府上下,都是这般说辞,有些人在经过裴氏大房的偏院时,还故意拔高嗓门说上这么一通,给里面的人来听。
“小姐,他们欺人太甚了!”
裴氏大房的偏院中,邢燕寻与她的丫鬟坐在厢房内——她们所住的厢房极靠边墙,外面有人走动都能听见,更何况是他们如此高谈阔论。
邢燕寻的丫鬟受不得这个气,急的直跺脚,而邢燕寻的脸色也是一样的难堪。
这小厢房也不大,在西疆,邢燕寻的住处比这里大三倍不止,现在却也只能缩在这里,桌上的杯盏都是用旧了的,不知道更迭了多少代主人,又落到了邢燕寻这里。
邢燕寻佝偻着腰,坐在床榻旁边,半个身子靠在床旁边,原本如红花般明媚的眉眼也暗淡了不少,发丝都显得枯黄,人也清瘦,坐在床边,整个人都少了几分精气。
丫鬟都有力气在原地跺脚,急躁的走来走去,邢燕寻却没有,只慢腾腾的打量这四周。
裴氏好歹是个高门大户,不至于真就寒酸至此吧?
想来想去,还是因为裴氏的人看不上她,不爱管她,自从邢燕寻进了裴府以来,只有裴兰烬的父母派人送来了一些补品吃食,旁的人都当没有她这个人一般,见了她也绕道走。
在裴氏人的眼里,邢燕寻自然不如沈落枝,虽说邢燕寻也是边关重将之女,但是那是边关啊,苦寒糟乱之地,哪里比得上江南呢?一个武将,又哪里比得上皇亲国戚南康王呢?
更何况,就算是真的不喜欢沈落枝了,你体体面面的解除婚约不行吗?何必闹得这么难看!你一个人得罪人家南康王,整个裴氏都跟着丢脸!
所以,裴氏人也肯定不会喜欢邢燕寻。
没有裴氏人安排,裴兰烬只能自己来安排她,便将她带到了裴兰烬自己的小院子里。
裴兰烬对邢燕寻是真的有几分喜欢的,也是真的想照顾好她,给她体面,否则,裴兰烬就不会顶着压力带邢燕寻回裴家了。
若是裴兰烬在外面找一个宅院,让邢燕寻单住,那才叫丢人呢,那与“养外室”没有任何区别了,但裴兰烬咬着牙把邢燕寻带回了裴家,那邢燕寻就是裴兰烬的妻。
虽然两家人都没有通过气,虽然没有三书六礼没有走过文书,虽然名不正言不顺,但现在,邢燕寻就是他裴兰烬的妻,他裴兰烬愿意为她兜底。
这样一想,邢燕寻便觉得那些人的话也没那么刺人了。
她决定忍一忍,为了她自己,也为了裴兰烬。
她现在,已经不是邢家的邢大姑娘了,而是裴兰烬的妻子,她远离了西疆,来到了京城,自然得按着裴兰烬的方式来生存,裴兰烬在哪儿,她就得在哪儿。
她本也不在乎什么大院子、昂贵杯盏之类的东西,裴氏不给,她难道自己就没有了吗?她只是喜欢裴兰烬,要跟裴兰烬在一起而已,别的,她都不在乎。
“行了。”邢燕寻便道:“不必在意他们说的那些话。”
邢燕寻之前跟裴兰烬拜堂的时候就想好了,沈落枝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之前在西疆,沈落枝搞不过她,被她抢走了裴兰烬,现在回了京城,沈落枝肯定会耀武扬威的过来踩她一脚的!
她早都有了准备了,所以也并不是很在意这些冷遇。
反正现在裴兰烬爱的人是她,住在裴兰烬的府邸里的人也是她,沈落枝才是那个输了未婚夫,什么都没有的人。
她是赢家,她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纵然现在她一时落魄,但是最终的赢家还是她呀!
于是邢燕寻便挺直了腰,但下一瞬,她便又佝偻回去了——她的腰伤还没好,很痛,每日都要吃药,她知道腰伤的厉害,所以一直咬着牙在吃,但也没好多少。
丫鬟听闻邢燕寻这么说,也只能压下脾气,咬牙忍耐了。
他们刚从西疆来京城,还是不要惹是生非为好,暂且努力融入裴府吧。
而正在这个时候,偏院里终于回来人了,丫鬟迎出门去,便瞧见裴兰烬了。
裴兰烬与之前在西疆做郡守时的模样大不相同了。
裴兰烬在西疆时,虽说是身处贫瘠苦寒之地,但他却如同松下飒飒清风,肃肃然若云中鹤,走在哪里都自带一身凌然气场,处之淡然,情自若,泰山崩于前也不变色,是让人瞧了,便觉得是能依靠的人物。
但现在,裴兰烬虽然还是原先的雪绸衣袍,虽然还是原先的玉冠,但是裴兰烬便是瞧着和以前不同了,他那眉宇间少了几分以往游刃有余,虽说瞧人的时候也会带三分笑意,但是怎么瞧都让人觉得没有原先那股气定闲的意味,眉眼间还绕着几分愁苦,整个人也比原先消瘦了些,脸色也显得青黄。
人还是那个人,却又让人觉得处处不像是那个人。
见裴兰烬走来,丫鬟躬身行礼,道:“见过裴大人。”
“下去吧。”裴兰烬语气冷淡。
他走到厢房前的时候,刻意压了压眉眼间的烦躁,努力挤出来一副笑模样来,随即推开门走进去。
厢房不大,甚至有点局促,邢燕寻正躺在床间,瞧见他来了,便坐起身来,问他:“兰烬,今日可还好?”
自从来了裴府里后,邢燕寻便一直没有出过这个府门,她知道外面的人不喜她,所以一直尽量低调,后来南康王妃堵在了门口,她便更不知道怎么出去了,一直老老实实的在裴府内待着。
来了京城,她在西疆的羽翼爪牙就全都断了,她失去了所有庇佑依仗,失去了所有熟悉的朋友和敌人,来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变成了一只羔羊,所以她也不敢贸然做什么,同时,她对外界也一无所知。
她只知道,沈落枝被金蛮人绑走之后,竟然没有死,还安然无恙的回到了京城,沈落枝回到京城之后,自然会报复他们,像是沈落枝那样的身份,裴氏难免招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