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成帝紧掐着鹿骨扳指,掌心深陷出?一道血痕,咬牙切齿道:“母后杀伐果断,朕还有何不满?来人,恭送太后回宫。”
太后?在宫婢的簇拥下踏出御书房,却在半阶上突然顿住了脚步。
身后宫婢惶恐止步,去瞧太后?的脸色。
太后却是忽然捂着胸口?,吐出?一大口?浓血。
宫廷大乱。
当日御书房外聚了许多老臣,亲眼看见太后?吐血,不知?怎的,谣言四起,将昭成帝与太后?不睦,太后?御书房外呕血的传言飞速传开?。
翌日太后?卧病抱恙,更是在朝廷炸开不小的风波。
太后?有个首揆兄长,林家更是乌衣门第,根深叶茂,追随林尚的臣子只等上峰示意,便要齐齐跪倒在御书房前,劝谏君王。
林尚寂然不动?,让一众还在观望的臣子摸不着头脑。
翌日,林尚没告诉任何人,以看望妹妹的名义,独身入了宫,外人瞧着林尚面色凝重,似要与昭成帝对骂上一场,以为朝廷又要掀起一场狂风暴雨。
实?际上,林尚并没有和昭成帝大闹一场的意图,一路上话?出?地多,问了随从不下七次同样的问题。
“这糕点可好吃?”
随从回味起滋味,郑重?点头:“好吃!可是太后娘娘不喜这些甜腻的食物,您的一片心意……”
他想起林大人听?闻太后?吐血的消息,并不着急,反而从容不迫地打听这京中哪家糕点铺子最受欢迎,一时摸不清林大人的想法,太后?重?病在身,哪儿还吃得下糕点?
却瞧着这步辇驶去的方向,不是安仁宫,倒像是东宫。
随从更是一头雾水。
不仅随从疑惑,当姜念兰收到一盒制作精美的糕点,也是十分费解,不敢伸手去接,困惑道:“林大人为何要送我糕点?”
“上次同乘马车,臣疾言厉色,惊吓到?了公主,虽以首饰赔罪,但毕竟本是为幺女所造,也不知?符不符合公主的喜好,听?闻公主喜爱美食,尤以甜食为甚,便想趁着这次进宫,再赠上糕点以作补偿。”
林尚刚毅黑沉的面容上,露出?一抹堪称慈爱的笑容,姜念兰却觉毛骨悚然,总觉这笑和他气质不符,又是推拒了一番,实?在拒绝不了,只好让春香收了下来。
“公主尝尝这糕点味道可还行。”
林尚这般直言,姜念兰也不好抹了他的面子,提了块桂花酥入口?,酥松适口?,香浓留唇,她向来不吝夸赞美食,当即颔首道:“很好吃!多谢林大人的一片心意。”
随从肉眼可见自家林大人心情好了起来,好似忘了太后?还抱病,这一趟来是为了探望太后?。
待从安仁宫走了一趟,林尚本来豁朗的心境跌至谷底,又恢复了那副冷眼冷面的模样,随从惯会看人眉眼,知?太后与林大人之间虽没有过激的言论,却称得上是不欢而散。
——
很快就到了十五上元节。
这日京城没有宵禁,月色喧嚣,星光掩映,逐街都是灿亮辉煌的灯火,像在人间撑起的一片星海。
宫外的热闹没有飘到冷清的皇宫,昭成帝这阵子劳心费,整日整夜不得安眠。
母子关系再怎么剑拔弩张,太后?仍是生他育他的母亲,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后出事,还能无动?于衷,这阵子每日守在太后?身边,两人相处的时间竟比这几年加起来还多。
前日,太后?撑着病体求他,想在上元节去诏狱看一眼秦爻,他因着那一丝愧疚,心软同意了。
全当是,让太后?陪秦爻过最后一个上元节。
“父皇!”
姜念兰罩着件大红蝴蝶牡丹纹氅衣,鬓边垂着两缕细长的发丝,还在远处跑着,声音就传了过?来,待走近后?,将脸贴在纸窗上,亮莹莹的眼睛笑眯眯地望着他,胜过?耀眼星辉。
昭成帝的疲累一扫而光,满心满眼都是俏皮可爱的女儿,胸腔充盈着满足,起身对徐文德道:“走,出?宫。”
他答应过?女儿,要陪她在上元节这日出宫游玩,就不会食言。
徐文德提着外袍,望了眼满脸期待的公主,犹豫道:“陛下,您还要和太后?……”
公主和太子出?宫,皇帝也跟着离开?,这宫里可就只有太后一人了,上元节讲究的是团圆,太后?如今卧病在榻,哪儿能和他们一起出宫?更何况,昭成帝还要陪太后?入诏狱,这会出?了宫,哪还赶得上时辰?
“天色还早,太后?那边不急,朕陪他们玩一会儿,稍时回宫便是。”
徐文德只好吩咐人去备马车。
楚南瑾站在榕树下,远远瞧见姜念兰欢喜雀跃、喜眉笑脸的模样,也跟着露出?一个饱含温度的暖融笑意来。
太后?不喜他,往年上元节,都是昭成帝和太后一起吃团圆饭,他独坐在东宫,仰望清冷的月光,今岁身边却多了个蹦蹦跳跳的小娘子,滋味很是异,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民间的烟火气。
一行人只带了少许宫婢和侍卫,乘着一顶青蓬马车出?了皇宫。
待到?喧嚣的闹市,姜念兰迫不及待地下了马车,被各式各样的花灯迷住了眼,一下奔到?这个小摊,一下又奔到?那个小摊,人潮汹涌,楚南瑾担心她被人流挤散,一直跟在她的身后?。
昭成帝最后?下的马车,望见穿梭在人海中的两人,未觉不妥,欣慰一笑,缓缓跟在他们后?面。
姜念兰两手各提着个猫儿灯笼,眉眼拧成一团,很是纠结。
“春香夏凉,你们说我是买左手这个,还是右手这个?”
春香瞧了眼,“噗嗤”一笑,“公……小姐,这左手和右手的猫儿不都是一模一样,有什么区别呢?”
“不一样!”姜念兰郑重其事地指了指,“左手的这个猫儿是笑的,右手的是不笑的,我都很喜欢。”
摊贩想挣银子,瞧这小娘子身边还跟着两个丫鬟,就知?晓是富贵人家的小姐,附和道:“不一样!确实?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