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来心中一动。
初见魏绍,是在一个雪后初晴的冬日,年纪轻轻的他,早已名满建安城,得到宋太师赏识,被辟为公府掾。
魏绍初来公府那一日,细雪初停,地上有薄薄的积雪。
尚是少女的宋朝来打窗格远远看到他身披鹤氅,慢行于积雪之上。
在茫茫白雪映衬下,恍若仙中人。
她当时就动心了,悄悄告诉母亲,我要嫁给他。
广平宋氏的嫡长女与巨鹿魏氏的博陵侯,听起来是门当户对,令人艳羡的天作之合,可这婚事却遭到了宋太师夫妇的强烈反对。
并非魏绍不够出众,反之,他太过出众。
宋太师欣赏他,唯一的遗憾在于,巨鹿魏氏虽家世显赫,可魏绍却是独子,且父亲早逝,没有近宗的叔伯兄弟,门户孤弱。
士族门阀政治是靠联姻维系各大家族的利益与稳定,广平宋氏正当权,宋太师更希望他的掌上明珠嫁给一个人丁兴旺的士族。
王夫人反对的理由更简单,魏绍虽才高当世,可观其形貌,居然有羸形,绝非长寿之象。
人不可以无年,才再高,活不长,也不能出人头地。
可春心初萌的宋朝来哪儿听得了这些,她认定了魏绍,哭着、闹着,甚至不惜以绝食抗议,逼迫父母,非魏绍不嫁!
宋太师夫妇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了婚事。
抱着宋朝来兴许能给魏绍生几个儿子,重振魏氏的侥幸,把她许配给了魏绍。
刚成婚的时候,他们的确甜蜜恩爱的生活了几年,可很快的,母亲的担忧渐渐成真。
生下女儿后不久,婆母离世,魏绍居丧过哀,身体日渐转差,即便终日调畅,亦不见好转。
生命的最后几年,在夫妻之事上已经明显有些力不从心了,更遑论让她再有孕。
二十七岁时,就撒手人寰了。
她真的如母亲预言的那般,成了寡妇。
夫妻几年的美好灿烂,终将用余生的孤寂为代价。母亲也曾问她——
你可曾后悔?
她不答。
病弱的魏绍无法在身体上满足她,她也曾空虚,也曾寂寞,也曾失落。
可就在父母心疼她年轻守寡,想安排她改嫁的时候,她瞬间崩溃。
年幼的小云卿,穿着男童的衣服,拉着她的衣角不停呜呜哭泣,求她不要走。
那时的魏云卿还不知道为什么母亲喜欢把她扮作男孩子,只知道自己扮成男孩子的时候,母亲都会很高兴。
她只是想用自以为母亲喜欢的模样,去讨母亲的欢心,去挽留她不要离开自己。
宋朝来抱着魏云卿,无声哭泣,她改嫁了,女儿怎么办?她都没有父亲了,难道还要失去母亲吗?
她看着酷似丈夫的女儿,就好像魏绍还在她的身边一样。
已得天上月,何须涧底石?
魏绍的一切在她的心中萦绕不绝,占据了她身心的每一寸。
再也没有男人能比得上他。
“我不后悔。”宋朝来语气平淡,眼坚决,“我是个没福气的人,我没有儿子,生生断了魏氏这长房的香火。”
魏太妃怔怔看着她。
“我的家世,我的骄傲都不允许巨鹿魏氏就这样没落在我的手中,我会替魏绍守住魏氏的一切,我会让魏氏在皇后的光辉下登顶。”
*
与此同时的建安宫。
皇室年关事务繁琐,正月初一天子还要出宫祭太庙,除夕宴结束后,便有部分宗室先行告退离宫。
萧昱却专程留下了广平王萧澄,命人摆上围棋,兴致昂扬的要与萧澄对弈。
萧澄是魏国有名的弈棋好手,棋力独步建安。
而且,他还是准皇后魏云卿的表兄。
棋盘摆定,萧昱执黑,萧澄执白,齐王于一旁观局。
萧昱棋力上差萧澄三子左右,过往对弈,开局时萧澄都会让子,可这次萧昱却不想让他让子,想和他对等来下棋。
黑棋先手,可黑棋落子后,白子却迟迟不动。
萧澄摇摇头,拒绝道:“恐怕不能这样下。”
他棋力高于萧昱,不让子的话,萧昱必输无疑,下一局稳赢不输的棋局,便也没有弈棋争锋的乐趣了。
萧昱微微一笑,不再坚持,欣然接受了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