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鹿之绫垂眸看向躺在那里的薄妄,细细凝视他冷硬深邃的眉眼。
“他母亲就告诉他,疼了可以哭,不丢人,你猜这小子说什么?”
薄峥嵘眼里始终带着笑意,“他说,哭了父亲母亲要伤心,爷爷奶奶要伤心,他不掉眼泪,大家就都不用伤心。”
鹿之绫想着薄妄小时候的模样,这样的话从那张小脸上说出来一点都不违和。
“父亲,薄妄会没事的。”
鹿之绫道。
“好。”
薄峥嵘在那里深深地看着屏幕上薄妄的脸,甚至有些贪婪。
良久,他又把视频转成语音通话,“之绫啊,你把手机放到阿栖耳边,我和他说说话。”
“好。”
鹿之绫没有拒绝,将手机放到薄妄的头边,坐在那里双手握着他的,静静地陪着他。
车里很安静。
两个医生也没再闲聊。
窗外的景致一路倒退,薄峥嵘低重的声音在救护车里响起——
“阿栖,我是个很失败的父亲,对你,对薄棠,薄媛,对薄桢都是,甚至到这一刻,我自私到不愿意提另外三个孩子……当我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们的存在就从我意气风发的证明变成我背叛你母亲的实证。”
蓝山上,薄峥嵘把手机放进口袋里,一边说一边解开安全带下车。
外面,是蓝山的悬崖。
是当年戚雪落崖的地方。
“我出生薄家,站在了比很多人都高的起点,我享受着无数唾手可得的资源,自认清醒地看穿人的三六九等,认为我舍出去的些许善意是他人的福报,我的恶……我从未认为我恶,直到现在。”
薄峥嵘平和地说着,打开后座的门,将里边鲜血淋漓的周劲尸体拖出来。
山上的风有点大。
救护车里。
输液管里中,药水淌进薄妄的身体。
“遇上你母亲的时候,我真实地感受到了世上无一人如她的滋味,她美丽动人、聪明倔强,她拆穿我的绅士是变相的掠夺,拆穿我的追求是变相的豪取,更指责我的绝食、自暴自弃不是深情专一,而是求而不得后的阴鸷自私……我曾恼怒过,现在想来,她说的一点都不错。”
浑身是伤的周劲躺在冷冰冰的悬崖边。
薄峥嵘从车里拎出两桶汽油往周劲的尸体上浇下。
“唯一她说错的是,我没有得到后就厌弃,我自私地拥有着她,从未有一刻感到厌烦。”
“你母亲在我们短暂的婚姻生活中妥协过,那一段时间,是我过得最快活的时候,她会对着我笑,她会牵着你的手在门口等我,她会在我疲惫的时候让我靠在她身边歇一歇……”
两桶汽油全淋下去。
空气中全是刺鼻的味道。
薄峥嵘蹲下身,拿出打火机点上周劲的裤腿,火光一下子冲上来,烧过他的眼前。
救护车里,鹿之绫敏锐地感觉到不对劲,“父亲你在烧什么东西吗?”
薄峥嵘并没有理会她的声音,往后退了几步,双眼平静地看着周劲的尸体在瞬间被大火吞噬。
空气都被烧得滚烫扭曲。
“或许,那就算是她爱上了吧,爱上我这么个卑劣无耻的人,落这样一个结局。”
薄峥嵘站在那里在火声中缓缓说道,“我从未给予她信任,才让她魂断蓝山,让你漂泊在外这么多年。”
“……”
“在你母亲的生命里,我是罪孽最重的那个人。”
救护车上,薄妄依然昏迷着。
鹿之绫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转眸看向他头边的手机,“父亲,你现在在哪里?你在哪里?”
蓝山悬崖的火熊熊燃烧。
周围没有树木,倒也不用担心火势变大。
鲜红的血从火下方流动而出。
周劲是不配去山下赎罪的,他的魂魄只配一直留在山上,能注视到山下却永远到达不了。
薄峥嵘的异常让鹿之绫蹙眉,她不敢挂电话,又等不到薄峥嵘回应,便转头看向随车的两个医生,小声道,“借我个电话。”
说完,鹿之绫又觉得恐怕来不及了。
她转念一想,猛地回头望向窗外,蓝山的轮廓正离他们越来越远。
“去蓝山!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