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上眼睛。
他轻拭她眼角的泪水。“为什么要为陌生的人哭泣?”
她吸吸鼻涕。“不可以吗?因为很难过啊。她这么痛苦,挣扎到遍体鳞伤,大概是因为信仰和爱情对她来说都非常重要,却又指向不同的方向。”
“明明选一个坚定走下去就好了,犹豫不决,只是徒劳地在原地打转。”
“不是每个人都能那么痛快做出选择,这很复杂的吧?有时哪怕下好了决心也会茫然和犹豫。”
“所以人类真是有意思的存在。被他人、社会和自己所编织的无形之网所缠绕,苦苦挣扎。”库洛洛轻轻扼住她脉搏加速的脖颈,指尖轻轻一压。“多么脆弱。只需稍微再用点力,什么就都没了。”
“呃,我还不想死。”她手搭在他皙白的手背上。“团长,或许是这一张张网把人们连接在一起的。”
“不是束缚……而是连接吗?”他有些疑惑,随即淡淡一笑,松开她脖子,转而抬手轻抚她脸庞。“哭花了脸也还是那么乐观。乌,不用担心,我不会伤害你的。你是我们的一员,而且我觉得你很有意思。”
她摸着他勒过的地方,莞尔:“你也很有意思。嗯……人类都很有意思。”
“有时你说话还真像个外星人,不愧是穿越来的。”库洛洛卷起额前的一缕黑发,耸耸肩。“可惜大多数人玩玩就腻了。”他的态度仿佛是在嫌弃玩具箱的玩具无聊。
“我怎么感觉这台词像飞坦或侠客说的……?”
库洛洛眼中含笑。“确实,不得不说这算是我们都爱玩的游戏吧?只是旅团中每人玩弄他人的方式和乐趣都不大一样。”
“看出来了,你们倒会享受。”她扁扁嘴,重新将目光投回到那张女人的照片上。“团长,我可以摸摸她吗?”
又是一个令他困惑的情况。有多少人在他的逼迫或引诱下曾将手按在了封皮的红色手印上,把技能给了他?她的请求总是前所未有……库洛洛颔首。
盗贼的秘籍纸张富有光泽,触感光滑。乌描绘着女人的轮廓,指尖停留在修女紧皱的眉头上。“她叫什么?”
又来了,库洛洛心想。朦胧的记忆中那位修女闭着眼,双手合十祈祷,仿佛他是父一般地同他交谈与忏悔。“我没问,她也没说过。不过她常把玛格丽挂在嘴边。”
“玛格丽。”她朝着照片叫道,然后看向那棺材式的刑具。“玛格丽。”她又叫道。
最后她冲他灿烂笑道:“库洛洛。”
“恩?”
“团长~!”
他有些无奈。“怎么总是两个称呼换着用?”
“因为都是你呀。你想我怎么叫你?”
“随你,只是习惯了团员叫我团长。”
“两个都很好听~库洛洛·鲁西鲁。团长。都是充满了故事的称呼呢。”几个音节在舌尖上打转。“毕竟名字一般都有含义的吧?”
“那‘乌’的含义是什么?”
“师父说找到我的时候我在呜呜大哭,然后他一抱起我来我就嘻嘻笑了。谐音梗哈哈。然后我来到这个世界就为自己取了乌这个音译。”
“真是……很适合你。这个字你取得也很好:不同寻常、出人意料的。”库洛洛评价道,随即稍微一歪头。“你说你是被别人找到的?”
“恩!我对童年没什么记忆了,只知道师父把我捡了回家。所以我超喜欢流星街的~什么都能捡到的地方!”
“不过都是世人所舍弃的废物罢了。没人要了才到了流星街。”他的语气同她的一样坦荡,没有丝毫怨言。
“嗯……嗯。但至少居民们能看到垃圾的价值,对我们来说就不是垃圾了!”
库洛洛幽幽看了她一眼。“如果有主动权,你觉得有人会想在垃圾堆里生活么?”
“哦、哦……确实。虽然有许多虫子喜欢垃圾,但我想人类应该并不会……”她有些消沉。转念间,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眼睛亮晶晶地注视着他。“对了,我记得信长说,你们的钱会给流星街对不对?帮我的那份也转过去吧。这样大家的生活会越来越好吧!”
听到她拿虫子作比喻,库洛洛止不住笑。他又是摸了摸她的头,却不回答。
乌自然又是被定身了似的。一丝忧郁的笑容从这样冷漠的人脸上露出是如此惹眼,叫人止不住好,想要去了解。那转瞬而去的情感软化了他硬朗的轮廓。
她小声问:“呐,‘库洛洛·鲁西鲁’的含义呢?”
“不如你自己去找。”他卖了个关子,示意四周凌乱如流星街的环境,四处散落着书籍。“答案就在某本书里。”
她猜测:“在字典里吗?”
“谁知道呢。”
“在这么多书中找啊?好~像是寻宝一样!”没了被他摸头的干扰,乌恢复了兴致。“团长团长,玛格丽后来怎么样了?”
库洛洛看向面目狰狞的铁处女,这个能力的存在就代表原主人还活着。他微微耸肩:“还没死就是了。我把她丢去了之前提到的邻国。”
“哦,你从她的能力中、国家里和她的网里把她放了啊。”
“我放了她??”他摇头否认:“我只是把她移去了更安全的地方。过去和宗教依然是束缚她的网。”
“哦,嗯嗯,也许她并不想摆脱,毕竟这都是她曾那么深爱的事物。”
他好笑地质问:“你是墙头草吗?什么角度都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墙头草是什么植物?但是每件事,每个物品都有不同角度吧。”乌拿起桌上的一个茶杯,转来转去,上下左右打量。“难道我们只能选一个角度来欣赏?而且,要制定策略或是演戏骗人,都需要灵活转换思维的能力吧?”
库洛洛接过茶杯,握在手中把玩光滑的表面。“是这样没错。但我们的区别是我倾向冷眼旁观,而你过于投入。”
“所以你才是我追随的领导咯。”她吐吐舌头,坐在沙发上弹了两下。“团长团长,你书里是不是还收集了很多其他故事?一个能力等于一段故事。好酷啊。你简直就像个故事收藏家。”
她似乎总有无穷无尽的问题,流不完的泪,说不完的话,笑不停的容颜。库洛洛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你啊,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在飞艇上说我偷卖的是信任和想象力,现在又说我的能力是搜集故事。”
她笑嘻嘻:“那还用说!当然是朋友啊!”
库洛洛严重愣了。
乌在他面前挥挥手,没得到反应。少了聊天的对象,她又欣赏起摊开在他腿上的书,细细观察着玛格丽的照片。
沉默片刻后,带着茶香的吐息凑近,温热地落在她颈侧。还有他的发梢,似乎也扫在了脸上。好痒,她猛然抬起头,才发现库洛洛离得很近很近,一下就坠入了他深邃的眼中。额间的十字和宝蓝的耳饰给他添加几丝优雅和秘。他说:“乌。”
她结结巴巴应声:“干、干嘛,团、团长?”
面对她的惊慌,他毫无自知之明的样子。仿佛只要离得够近就能听到她那些稀古怪的想法,然而他失败了,她的脑回路不太是他能推理出的,所以他问:“你……在想什么?”
有些难从他低语的唇上移开目光,她强迫自己用力眨眨眼,仓促地向后倾着身。“那、那个,只有一张照片,所以我刚刚在想玛格丽的其他表情……我、好想知道那双悲伤的眼睛在看向她爱人时会是什么样。”她望进他的灰眸,喃喃说:“还有那紧绷的嘴唇在和她爱人说话与亲吻时……会是什么样的。”
库洛洛拇指抚上她的唇瓣。“会是什么样呢?”
他指尖只是轻轻搭在她下嘴唇,来回缓缓扫了两下,她却感觉要呼吸不了。她忙用手抵在他胸口上,慌张将他推开。“特特特——太近啦!!”近到以至于能清晰看到他浓密翘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扇状阴影,和淡淡的黑眼圈融合。
他沉在眼底的笑意让她红透了脸,她尴尬地大叫一声:“团长!”然后声音软了下来:“别戏弄我了,你这样跟侠客差不多了……”
库洛洛向后倒在沙发的靠垫上,胸膛随着笑声起伏。
“团长!”乌责怪道。她鼓起腮帮子,很想用手指戳戳这家伙。
他对她的小脾气报以微笑,乌没志气地失陷入其中,长这么好看干嘛!!!这家伙绝对知道自己多有魅力,现在还刻意笑得更加迷人——要不是乌见过这人的演技,她绝对就上当了!
她哼了一声,不再理他,起身走到铁处女面前,背着手围着这个酷刑具绕了几圈。她手掌放在上面,不知道侠客在里面还好吗。这刑具的铁制外壳在灯光下闪耀着银白色的光泽,除了那精雕细刻的尖叫女子头部,无一余物装饰。
“玛格丽。”她轻唤。
库洛洛静静坐在沙发上,姿态悠闲,一手悬挂在靠背后面,目光追随着她。现在飞坦把这么有意思的一个人单独留给他了,他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