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节瞬间感觉自己像一片深秋的枯叶,浑身上下的血脉,都干瘪,蜷缩,像脆弱枯槁的叶脉一般,一碰就碎。
“你什么意思?”曹丕问。某种不好的预感随沸腾的血液急往上走。
“公子,阿结是咱们侯府的五小姐,是您的妹——”
曹丕抬手甩了任氏一耳光。
那一耳光结结实实打在了任氏脸上,却也将曹节的心崩成了粉末。
她动弹不得,四肢,脖子,全都僵住。她甚至不能呼吸。
“带上你的人闭上你的嘴回你的屋子里待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房门半步。”静默许久之后,他对任氏说。声音里不再有一丝丝情感波动。
曹节的小手,还握着他的大手。但这两双手,此刻都像冻僵一般,纹丝不动。
放开,或许就再也不能相握;不放…又由不得他们不放……
“你随我入房来。”他说。没有称谓。
他们并排走进房间。下人们识趣地退下,在他们身后掩上门。
他的手松开她,顿了一顿,缓慢地抬起,摸了摸她的头。
“世上所有人都骗我,你也不会骗我的,对不对。”他弯下腰,看着她说。语调仿佛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但曹节敏锐地嗅到了他的变化。
“嗯。”她心虚地应声,依到他身侧,埋头在他衣里,不敢抬脸看他。
这就是她的答案。
他似是叹了口气,轻声说:“你整个人,都在抖。你在害怕吗。”
是的,她自从知道自己身份的先天缺陷,便没有一天不害怕。
她惴惴不安,担惊受怕,怕的就是今日,怕的就是眼下正在发生的事情。
但她还坚持做着最后无效的挣扎。她仰起脸,大眼睛睁得圆圆的,望着他,摇摇头。一脸的纯真无辜。
然而她和他之间年龄与阅历的差距决定了,他一旦起疑,她稚嫩的演技根本瞒不过他。
破绽百出。
到了这种时候她还在骗他!她到底知不知道她的谎言意味着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小孩子无聊时的游戏?还是被什么心机叵测的大人指使……邹夫人,偏偏是邹夫人,她为什么偏偏是那个邹夫人的女儿!
她的情越是要装作纯洁,他越是愤怒,怒气一层层累加,曹丕终于愤怒得血管几乎要迸裂,他太阳穴青筋直跳,双眼布满红血丝,两只大手钳着曹节的双肩,几乎要将她肩膀捏碎:“说,谁派你来的!谁指使你骗我的!你的目的是什么!”
曹节吓坏了,拼命挣扎,摇头:“没有人指使我,我是因为,我是因为……”她吓得连她一直以来最想说的话都说不出口。
“滚。”他手上慢慢松了劲,放开她,嘴里吐出这极轻但又极清晰的字眼。
他这一松手,两个人之间肢体没了接触,中间隔着的薄薄空气仿佛凝结成一道坚实的壁,看似很近,却又是无穷远的距离。
“不……”
“是我看错了你。你滚。滚回青雀阁,从此不准再出现我面前。在这里与我有关的任何事,你敢跟任何人提起一句,我就杀了你。”他语调沉着冷静,若不是双眼赤红、脸色铁青,简直看不出他在生气。
她仿佛看到了从前偷看宴席时,离席更衣的那个冷漠如冰的他。
“不要……不要赶我走。”她大哭,扑进他怀里,双臂紧紧地抱着他。她希望他是暖的,她想要他还像以前那样抱她。
他明明说过,她如果哭了,他会拿好吃的逗她笑。
可等她终于在这洞庭阁学会了以眼泪示弱求情,他却将她冷冷地挥开。
曹节被他甩到一边,呆呆地立着,像一个小小的,穿着紫衣的,被他遗弃的木头桩子。
青雀阁……她已经见过了青雀阁外面的世界,怎么可能回得去?怎么可能再回到那个终年昏沉、暗无天日的地方?
曹节没有再求他,她转身猛地向身旁的柱子撞去。
幸而曹丕练武之人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住,但额角还是绽出了血。
“你这是做什么!”曹丕急道。
就在曹节撞柱那刻之前,他脑海动过杀她灭口的念头。
可当她真要自尽时,电光火石之间,他的身体已经先于头脑做出了选择。
他决不要她死。他不舍得。
曹丕紧紧将曹节抱在怀里,失地唤着:“阿结,阿结……”
“是你让我爱你的呀……”听见她轻轻说:“为什么因为我是那个人的女儿,你就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