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饱含恶意的明知故问,贺煊凝视着,回道:“贺煊。”
没有别的,就只有贺煊。
就像此刻,在他眼里,那遥远的人影依旧只是莫子规。
“原来是贺将军。”
依旧是毫无波澜起伏的语调。
贺煊心中一痛,那心头仅剩的柔软一角也被迫坚硬了起来。
“贺将军此时应当正在戍边,为何突然回京?可知无召回京,等同谋逆?”
“圣上驾崩,身为臣子理当回京奔丧,我仅带千骑,且有元帝金令特许,如何能算作谋逆?”
莫尹双手背在身后,淡淡道:“贺将军有家世荫庇,当真是好福气。”
城楼下没了回应,莫尹转身,“开城门。”
李远还是无法置信。
一开始贺煊吩咐他单骑返回南乡时,他还有些不相信,想军师难道真会对将军不利么?可看着满地的箭羽,他又不得去相信。
相信——军师真的变了。
骑兵入城,贺煊立即命人寻来兽医为伤马拔箭医治。
“贵人放心,没伤到要害。”
贺煊单膝跪在马厩中,单手轻轻抚摸着马柔软的肚子,低声道:“辛苦你了。”
马像是有灵性般对着他轻眨了眨浓密的睫毛。
贺煊起身。
此处乃是当年贺青松在京城的居所,贺青松隐退后,元帝为显示他未曾对功臣赶尽杀绝,特意许了贺青松许多额外的恩典,御赐金令,也保留了贺青松在京城内的太师府邸,一些老仆便留在此处打理宅院。
受了伤的亲卫们都在庭院内拔箭治伤,他们个个都身经百战,不少也是死里逃生过的,面对箭伤丝毫不以为意,皆都沉默隐忍,哼都没哼一声,院子里寂静地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有一个瞬间,贺煊恍惚间感觉自己仿若又回到了刀光剑影的战场。
而以前在战场上相依相靠的人却已背身离去,拔剑相向。
李远在他身侧道:“老爷极为震怒,让我务必劝您奔丧后立即返回边境,切莫趟京中浑水。”
贺煊低垂着眼沉默。
李远视线上下看了贺煊一眼,又低低道:“老爷说如果您实在不听劝,便叫我一定要带给您一句话。”
贺煊依旧沉默着,片刻后道:“说。”
“官场凶险,人鬼难测。”
“……”
这话好耳熟。
“官场之上,人人都披着一张皮,里头是人是鬼,又有谁能瞧得出来呢?”他微笑着,似有深意。
嘴角微微一勾,眼中却并无笑意,贺煊道:“说的不错。”
新旧太师府对街而立,新太师府比之旧太师府华丽许多,门都更宽敞巍峨一些,老太师为官时低调谨慎,在朝堂之上从不树敌,而新太师简直就是老太师的反面,嚣张跋扈到了极点,他倒是也不在朝堂之上树敌,与他为敌的全都被铲除了。
陈丛额头上汗出如浆,用帕子擦了汗,道:“那日我书写密信,御令处突来查抄,真是将我吓了一跳,好险我一贯有所防备,用事先预备好的书信给交出来瞒了过去。”
“陈大人受惊,”贺煊拱了拱手,沉声道,“叫您为难了。”
陈丛摇头摆手,“老太师对我有救命之恩,如若不是老太师当时相助,我全家都要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这点事不算为难。”他将帕子塞回袖中,眉头紧皱道,“如今这般情形,将军您有何打算?”
贺煊其实也是心头一团乱麻。
三年了,他和莫尹分开。
其实分开时,他便有诸多怀疑疑问,都叫他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他想着也许一切就到此为止了,这已是新的开始,莫尹已经得偿所愿,他心有抱负,那就去让他实现这个抱负。
只是贺煊没有料到莫尹的抱负和他所想的似是相去甚远。
他虽久不在京中,也知道大皇子在三位皇子中最为出众,先帝一向看重,若真要立太子,怎么会跳过大皇子而选择懦弱无能的二皇子?更要紧的是先皇身体康健,骤然离世,怎会提前留下遗诏?
那一张假画像、数封大逆不道的书信,以及严齐刘丛惨死的情形交织地闪现在他眼前……
他竭力地去回忆他与莫尹在边境共同作战的情形。
莫尹同他一样,都是忠君爱国之人。
可内心又有强压了三年的怀疑翻滚,其实一切或许对莫尹来说只是所需利用的工具……
“大殿下如今身在何处?”贺煊低声道。
陈丛闻言又是冷汗淋漓,此间虽只有他与贺煊二人,他从密道进来,也隐蔽安全得很,但仍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遗诏公布那日,大殿下就病了。”
“病了?”贺煊薄唇紧绷,“什么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