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的京师很热闹,到时将军可以四处看看。”
“我对看热闹没什么兴趣,还是陪着兵士们在城外过年。”
“那么我也如此,留在城外和你们一同过年。”
贺煊偏过脸,莫尹亦偏过了脸,莫尹先笑了,贺煊那绷紧的脸便也放松了,成了个相视一笑的光景。
“将军手上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一点小伤。”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走出了幽深的宫道。
*
此次严党大批下狱,朝中本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大理寺卿素来与严党一派不合,便是皇帝不特意交待,他也必定往死里下狠手。
大理寺卿上手立即提审了蔡世新,蔡世新连刑都不用上,一五一十地便将他如何与这些朝中大臣信件往来之事交待得十分具体详细,甚至连这些朝臣的相貌都能说出一二,山城离京师千里之外,若说无勾连,那这反贼如何对京师重臣如此熟悉?
严齐被审时喊冤不止,直言是前户部侍郎莫尹构陷于他。
大理寺卿冷笑一声,“严相,你不提也就罢了,你既提起,我倒要问问五年前的山城贪墨案你可有话要说啊?”
“石且行,你少说废话,叫那蔡世新上堂,我与他当面对质!”
石且行目光阴狠,“我尊你一声严相,你还真当自己仍是丞相了,来人,大刑伺候——”
待得上刑之后,石且行走下堂,靠在口鼻流血的严齐耳边,低低道:“严相可还记得参政池兰清池大人?”
严齐勉力抬眼,眼前血污模糊一片,但见石且行面目狰狞地看他,“恩师待我恩重如山,十年了,我等了十年,严齐,你的时候到了!”
严齐心中一片冰冷彻骨的凉意。
党争之下,无论对错,只看立场,所受倾轧者众,昨日是他人,今日终于轮到了自己。
终究是谁也逃不脱。
整个冬日,大理寺内日夜不停,从大案中再牵扯出一桩桩旁的案件,为官者,敢言自己清白无瑕的,整个朝廷都没几个人,要真查起来,谁身上都不干净,皇帝素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水至清则无鱼,但也未曾想会查出来如此多的腌臜事,一时又是雷霆震怒,抄家、流放已是恩典,御笔一挥,杀头的也大有人在。
莫尹在驿馆内与贺煊饮酒下棋,像是外头的风风雨雨与他混不相干似的,整日里都在驿馆内躲清闲,也不往京城内去。
每日都是李远打听了消息,向两人汇报外头的进展。
李远知道此莫尹就是彼莫尹时也是大大吃了一惊,随即便对莫尹愈加佩服了。
“将军、军师。”
今日李远又来报,却是支支吾吾地不说。
贺煊手中拢了棋子,“怎么了?有话就说。”
莫尹专注地看着棋盘,仿佛是不在听。
李远迟疑了片刻,道:“严齐在狱中自尽了。”
贺煊情一顿,道:“自尽了?”
“是,用腰带把自己吊死了。”
莫尹仍是无动于衷的,手上一颗一颗地将几颗棋子在左右手之间来回倒腾。
“知道了,下去吧。”
贺煊微皱着眉一挥手,却见李远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又将眼珠往莫尹的方向使了下劲,贺煊心领会,等李远下去后不久,便假托解手出去,李远在走廊尽头等他。
“严齐死前在狱中墙壁留下了血书。”
李远又是停顿了。
贺煊双手负在身后,眉头紧皱道:“说下去。”
“只四个字,”李远喉结上下滚动,声音都变得干涩了,“莫贼害我。”
贺煊眉头一跳,静默片刻后,冷道:“都死到临头了,还不悔改。”
李远低着头不说话。
“你下去吧,此事不要告诉军师。”
“是。”
贺煊慢慢踱步回去,大理寺的审理自是极为迅速的,堪称快刀斩乱麻,皇帝特许他可自由出入大理寺与刑部,贺煊也去大理寺旁听过,正轮到蔡世新与刘丛对峙,刘丛乃是莫尹的继任者,在堂上高声呼喊,“此信绝非我所写,定是有人模仿陷害,我根本从未与此人往来过——”
那一瞬,贺煊脑海中骤然跳出那一幅假画像,上头的字他只匆匆浏览,因为太高兴了,庆幸于莫尹并非钦犯。
“将信件拿来我瞧瞧。”
大理寺卿很是给他面子,立即叫人将证物呈上。
贺煊拿在手中仔细看了一会儿,抬眸又看向堂下惶惶的刘丛,他一言未发地将证物又抬手还了回去。
从大理寺出来后,贺煊脑海中有诸多念头闪现。
他一面想着一些他不敢想的事,一面又在心中对自己说:“贺藏锋,你不是发过誓永不再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