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呢?斯特兰都不太生肇事者的气了。他毕竟还算是个正常人,正常人很难对疯子生气太久。
这段时间里并没有人过来探望他,就职的医院倒是组建过探病的队伍,但斯特兰并未允许任何人进门。
都是同僚,都看得出他的手哪怕是好了也不可能拥有过去的灵敏,斯特兰不想面对同情的眼和极有可能出现的冷嘲热讽——并不完全是出于自尊心。
原来生理上的痛苦到达某种程度的时候,人是很难产生情绪的。
但他在这段时间里也不是没有情绪。
斯特兰总是回忆起他过去忽视掉的东西,他总是回忆起他把面对家属的任务丢给别人,如果不必要的话他也绝不会和病人任何交流;他甚至想起来每一个在他的手术台或者离开他的手术台后死去的病人,他们言简意赅的病例。
他有点想起来,那当中并不是没有因为他手术失误导致的死亡。
他也有点想起来,有的病人完全可以恢复得更好。
他有点发现……至少是过去的他没有发现过的东西。
斯特兰讨厌现在的他,然而,他也知道他无法变回过去的他。
不止是因为受伤的手。
毫无疑问,他的手需要迹才能恢复;至于他自己,斯特兰清楚地知道,哪怕是迹也不可能让他再回到过去。
事情变了。他变了。
康斯坦丁拉开衣柜想往里面放衣服。
他看了一眼被敷衍地挂在最外层的一堆沙发套。有些不对,他想着,下意识多看了一眼。
那不是沙发套。那东西是活的,不仅是活的,套皮里面还包了个更小的活物。
康斯坦丁合拢衣柜。
“我想要新衣柜配我的新衣服,你说呢,亲爱的?”他问亚度尼斯。
斯特兰的手能够拆下绷带重见天日的那天,是非常普通的一天。
对治疗方案了如指掌的斯特兰等待着,护士的手他的眼中微微战栗。医生大气也不敢喘地站在旁边,心脏差点跳出胸腔。
而斯特兰,他觉得这有些好笑。
他以后再也不可能当医生了,他们是在怕什么呢?也许是在恐惧他的影响力吧,他到底还没有掉进谷底,至少的至少他还能转向纯学术的方向……那是过去的他最鄙视的一群人,不上手术台却对着外科医生指手画脚……
憘豫
医生发出一声喉口被噎住一般的喘息,斯特兰飘散的思绪被拉了回来。
他盯着自己的手。
这是一双陌生的手,被金属固定,表面布满了缝线和血,仿佛哥特电影中被歪歪扭扭地拼凑起来的人偶。这双手上找不到过去的任何痕迹,大小,轮廓,气味,一切都变了。它们甚至在他的注视中止不住地痉挛,像金凯瑞主演的搞怪喜剧片。
护士埋着头一声不吭地做着清理工作,这点轻柔的瘙痒和刺痛感已经无法让斯特兰做出反应。他盯着护士的手,那双手洁白、干净、有力,和他的手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没说话,连态也很平静。
护士的身体却矮了下来,缩着肩膀,好像觉得斯特兰会从病床上跳起来踹他一脚。等工作完成,护士如临大赦地后退,差点绊倒。斯特兰把手翻转过来,微微弯曲着手指凝视手心,又把手背翻到正面,缓慢地弯曲手指。
他把头抬起来,转向医生和护士——他们垂着脑袋,避开了他的眼。
“拆线吧。”斯特兰说。
他发现他的声音稳得出,丝毫愤怒与急躁都没有。那其中可能有点失望,是针对医生的,但更多是针对他自己的。其实也不是针对医生或他自己的,那感觉像是憋了一肚子咆哮却心知自己无法喊叫,渴望撕开喉咙却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做。
人生是多么荒诞,世事是多么无常。
他是个医生,见惯生死。他本来早就该知道的。
过去的他怎么就从来没意识到呢?
第05章 第四种羞耻(5)
“您又在厨房里了。”阿尔弗雷德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没有泄露出更多的惊讶和好。
“嗯哼。”亚度尼斯敷衍地回应了一声。
他专注地盯着面前的平底锅,锅里已经放上了黄油,旁边的碗里是搅散的蛋液。
烤面包的香气越发浓郁,“叮”的一声,烤好的面包片从烤面包机里弹出来,亚度尼斯取出面包片,用手指检查了一下面包片表面。
大概是对焦脆的手感很满意,他把面包片摆在餐盘上,反身回到锅前,将蛋液倒进了平底锅。这两者刚一接触,充满气泡的“滋啦”声便喷涌而出,光是听着这美妙的声音就让人联想到各种美味,更别提煎蛋的香气了。
亚度尼斯握着手柄,稍微旋转锅体,让煎蛋均匀地摊平成一个完美的圆形。
犹豫着要不要提醒的阿尔弗雷德立刻松了口气,因为如果亚度尼斯再多等待一会儿,黄油的温度就太高了,蛋饼底部可能会被烧焦——尽管阿尔弗雷德高度怀疑亚度尼斯老爷是否拥有味觉这种东西。
但这顿早餐的最终归宿,大抵也并不属于亚度尼斯老爷。
以人类的寿命标准来看,阿尔弗雷德活了很长时间,长到足够他理解这个世界并不像它表面所见的那样平凡。
他指的并不是如今广为人知的超能力、外星人和黑科技,也不是在小范围内流传的魔法,而是更加黑暗、更加恐怖,更加不可名状的异气氛。
一见到亚度尼斯,阿尔弗雷德就认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