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秋君药显然也听到了引鸳的话,他眸光微动,微微垂下眼睫,几乎想要站起身,走出门去见引鸳了,但当视线落在自己放在膝盖上的粗糙手背的时候,又轻微颤了一下。
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有回答,甚至什么也没有说,安安静静地坐着,听见引鸳被侍卫拉离殿门的时候,口中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心中猛然一震,指尖攥紧了衣角:
“秋君药——”
引鸳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拉着他往外走的侍卫,扑到门前,用力拍打着紧闭的殿门,一边哭一边问:
“为什么不让我见你......为什么........”
他的哭的眼睛都红了,肿了,精心梳好的发髻也乱了,赤金镶红云珠发簪斜斜地插在茂密如云的黑发里,本是最金尊玉贵的人,却毫无形象地跪在殿前,不顾众人的眼光,声嘶力竭地问:
“为什么躲着我.........”
引鸳用力锤着门,直接将门锤的微震,站在门后的秋君药几乎要怀疑这门脆弱的下一秒就要塌下来:
“秋君药,你出来见我啊!”
不知哪里吹来的一阵风,猛地吹开殿后的窗,冰冷的日光从窗沿落下,照在了秋君药雪白的头发上,轻轻扬起,再无往日意气风华的模样。
耳边的哭喊声一直未曾停下,断断续续,随后由嚎啕变的嘶哑,听的秋君药心头发疼,舌尖发苦。
他就站在门后,安安静静地听着引鸳哭完,直到他的几个儿子们走上前,劝引鸳离开,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都没必要再见了。
他想。
原本约定的三年期限已经到了,引鸳还年轻,不应该吊死在他这棵树上。不如早点分开,早点戒断,不必缠缠绵绵藕断丝连,对引鸳来说,是好的。
至于他的儿子们,各自成家立业,该教会他们的他们的,秋君药也已经教了,至于他们日后如何发展,秋君药也看不到了。
窗外的雪还在下,秋君药回身看去,只觉这雪下的仿佛分外熟悉,好像他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入目的就是漫天的白雪。
他从雪里来,也该从雪里离开。
这个念头一出,秋君药不知道为何,内心忽然松快了不少,脚步也好似变的轻盈起来,甚至不要来福的搀扶,缓缓走到窗前,伸出手,接住了飘落在他掌心里的雪。
感受着掌心里的冰凉,秋君药低头,忽然想,就算不能和引鸳走下去又如何呢,他们一起淋过三年的雪,还共同养育了四个孩子,这辈子,大概也算白头到老过吧。
思及此,秋君药刹那间,便觉了无遗憾了,眼底竟然浮现出淡淡的笑意,用力握紧了掌心融化的雪,直至水珠从他指缝露出,被焐热发烫。
相逢情便深,恨不相逢早。识尽千千万万人,终不似,伊家好。*
看着窗外的雪景,秋君药喃喃地念着,指尖毛笔沾满浓墨,落在了白色宣纸上,但还未能落及一个字,细碎如雾的血液就瞬间喷出,溶解进了纸的纹理里,艳如朱砂。
秋君药甚至没能握住笔,便捂着发疼的心脏倒了下去,随着一声惊呼,勤政殿的门被引鸳和几个皇子暴力打开,而冲进殿内的他们尚还未来的及质问为何秋君药始终不肯见他们,便亲眼看见秋君药当着他们的面吐血倒下,一头青丝成华发,几乎要刺伤他们的眼睛。
“陛下——”
“父皇——”
在闭上眼睛之前,秋君药恍惚间似乎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慌慌张张冲他奔来,然而他顾不上问他们是怎么进来的,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力抓紧被他碰掉的砚台,用力向前摔去:
“出去!”
他低声道:
“别进来!”
然而,没有人听他的。
引鸳几乎是第一个跑到他面前的,快到秋君药的影卫甚至没有来得及拉住他,引鸳就冲到半昏迷的秋君药的身边,跪下来将他抱在怀里,甚至在来福上来想要把他拉走的时候,像是一个浑身竖起了刺的刺猬,嘶吼道:
“别碰我!”
他用力抱紧早已昏过去的秋君药,豆大的眼泪从眼睛里淌下来,咸涩的味道充溢口腔,然而他浑然不知,对着周围人大喊道:
“本宫就在这里,本宫就在这里陪着陛下,哪里也不去!你们要不让本宫见他,本宫现在就跟他一起死!现在就跟着他一起死!”
言罢,引鸳猛地拔出发间的朱钗,用尖锐的簪头对准了自己的大动脉,用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扫过每一个人想阻拦他见秋君药的人。
“娘娘!”
“母后!”
他这幅决绝的模样果然把一众侍卫给吓住了,慌的忙放下刀剑,而在一片惊恐不安的面面相觑之中,引鸳深吸一口气,缓缓丢掉钗,指尖发着抖,穿过秋君药银白的头发,随即又再度哭的撕心裂肺。他弯下腰,用力抱住秋君药,将脸埋在了秋君药的脖颈里,和他肌肤相贴,用早已经哭哑的嗓子断断续续地吐出破碎的字句:
“王八蛋.........我恨死你了.......”
“恨死你了.........”
呼——
不知何处来的疾风冲开紧闭的窗,再次裹挟着雪白的雪片飞入殿中,冷的刺骨,连血液都快和眼泪一起冻结了。
秋景秀看着昏迷的秋君药,脱力般缓缓跪下,用尽力气,伸出手去,吃力地碰了碰秋君药垂落的指尖。
——这个冬天的雪,真的冷的让人,痛彻心扉啊。
第0章 密辛
满室药香盈盈, 帷幕低垂,透过单薄的绸布, 烛火被氤氲成了淡淡的一团金光色的光, 弥漫开微温的暖意。
在一片安静中,秋君药缓缓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