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容凉薄而讽刺。
是卑微蝼蚁却敢仰天直视天穹,道说不过如此的那种蔑然。
虫鸣风吟声里,倾风默数到五百,痛意终于开始减退。
这次妖力的反噬比以往结束得要早——倾风恍惚间闪过这个念头,胸膛剧烈起伏,在沉累疲倦中逐渐睡去。
迷蒙中,似有万千星河随之入梦,在她浑然漆黑的世界交织出一片绮丽的景色。
倾风倏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站在一座静谧的高山之上。周遭光景肖似今日钟声剑意中曾出现过的那座邈邈仙山。
她垂眸看去。
下山的路通到底部,是一片还映照着灰蓝色的湖面。
太阳将出未出,一片浅淡的霞光投在上面,连成一线,在白蒙蒙的视野中,仿佛是天地相接的尽头。
风声,哭声,笑声,都写在湖面的褶皱波纹里。
倾风只觉自己无比清醒,大脑没有半点虚妄的感觉,甚至荒诞地认为这里与现实一般无二。
如同庄周晓梦,或许此时才是久梦方醒。
她沿途走下山,站定到湖岸边,低头看向淡蓝水面里浮动的身影。
有一瞬间,倾风几乎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从何而来。
忆不起自己的面容、来历、过往,也无甚负累、追求、责任。
她不过是在天地间千里游荡的一名游子,孑然一身孤立于世。万般红尘过客皆如云烟,旁人牵绊不过一场清梦,醒来便了无痕迹。
倾风感觉自己好像初来这人世,心与此地山水融合到了一起。
她抬脚往前走了一步,凌波踏在水面上。
悠扬荡漾的水影里,她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长剑。
形随意动,人随剑走。
倾风在璀璨星河笼罩的湖泊中挥出了那套奥妙至深的剑法。
今日不曾参悟到的剑意,因为此时此刻的心境,了然于胸。
剑气激起水花无数,半空如沐银河。
湖面惊涛不止,一时竟分不清天与地、人与影。
剑停、风止,大小水珠砸回湖面,荡开波纹无数。
倾风回过头,淋湿的发梢随之甩出一条水线,岸边不知何时已多出一道身影。
林别叙一席白衣盘膝而坐,轻薄飘逸的长袖铺洒在草地上,他一手支着下巴,在幽凉夜色中低笑着问道:“如果你不是你,你有没有想过,如何为自己活,为自己死?”
他的声音温润清和,与这夜的风月交衬,却短短两个字将她从这幻梦之中驱逐。
“倾风。”
倾风手脚失重,天旋地转,整个人坠入冰湖,猝然睁开眼睛,在床上挺身坐起。
她又干坐了许久才分清梦境现实,抬手想擦额头的冷汗,突如其来的刺痛感叫她动作一顿。摊开手指查看,发现林别叙送她的那块妖力碎片还握在手心。
边缘处的血渍已经干了,那碎片同先前一样,看起来平平无。
耳边还弥留着林别叙的那一句问话,倾风抿着唇角自嘲一笑:世上哪来那么多如果?若是奢望过多就能成真,世上又有谁不想一动撼乾坤?
倾风端详片晌后将它放下,也把昨夜那黄粱一梦压到心底,转头环顾四周。
衣服依旧散落在地,但是床头的窗户关上了。前方门扉半开,地上摆着一碗清粥,还散着袅袅热气。
倾风走下床,捡起衣服,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随意穿上。到门口弯腰端起陶碗,出去与在院中的陈冀一起吃饭。
她用冷水随意泼了把脸,听见山道上此起彼伏的喧闹声,怪问道:“外头怎么那么吵?”
开口询问才发觉声音粗粝嘶哑,干咳清嗓,又问了一遍。
陈冀坐在石桌旁,面色如常地答道:“持剑大会开始了,附近的农户与京城的百姓,今日都可前来观礼。”
倾风说:“是吗?”
她快速喝完一碗粥,捧起桌上的碗筷过去清洗。整理好后,一面放下袖子从后厨出来,一面问陈冀:“我也过去看看。师父你不去吗?”
陈冀说:“我不去了,今日只是报名,没什么好看的。你也早点回来。”
倾风应了声,随意将头发扎在脑后,矫健地往山上跑。
她今日早晨起晚了,到地方时仪式已进行到一半。
广场正中搬来一个巨大的香鼎,斜后方是一个木制的高架。林别叙单手执笔,身后还跟着两名小童,一个手捧木牌,一个手捧檀香。
铜鼎四面各站着一位持剑的前辈,上前报名的弟子能从前辈剑下突围,成功取到檀香,点燃后插入鼎中,才算报名成功。便可将名字写上,挂上木架。
第一炷香是白泽点的。先生正站在殿前高台上,目光澄净地注视着熙攘人群。
弟子们站在空地两侧,列成竖排,而百姓们则被拦在长阶与广场外围。人数倒不是很多,刑妖司将大部分百姓拦在了山下,只放了百余人上山观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