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望松笑着道:“他愿意出五十两特意请你同行,本就显得离。”
柳随月不如他高,红着脖子仰头与他争吵:“我怎么了!我可是靠运气吃饭的!若非是我替你们寻路,你们现在还找不到那狐妖呢!”
她瞄了眼倾风,底气更足,扯着嗓门喊:“若非是我在,你们肯定遇不到陈倾风!你敢跟着我一起进镜子,不也是因为知道我吉人天相!”
倾风听他们扯到了自己,狐疑挑眉。
柳随月却已转了话题:“纪怀故的父亲如今可是代理朝政的权臣,他身上的宝贝多得很,只不过有些见不得光。方才我等都在旁观,他不便使用,如今蜃楼里只剩下他一个,还不是各路法宝满天乱飞?担心他不如担心我们自己。”
她哭丧着一张脸:“这可是万生三相镜啊,我们还能出得去吗?”
倾风不以为意地道:“那狐狸虽然看着张牙舞爪、狂悖乖戾,其实跟随我师父来界南游荡了已有五六年,除却平日偶尔喜欢过来叫嚣骚扰,四处乱窜惹点麻烦,且脑子蠢得厉害,没什么害人之心。我观此地也确实没有危险,只不知道这三相镜的另外两相是什么。”
倾风听见半空传来一道愤恨难忍的抽气声,大抵是想装作自己不在,于是生生忍住了没有开腔。
“狐狸,不错啊,都学会声东击西了。”倾风摸向腰间的面骨,语气冷了两分,“你真以为我打不破你的幻境,出不了这镜子?”
狐妖觉得是不大可能,但想想陈冀曾经的“丰功伟绩”,又不敢托大,怨愤道:“都是你,三脚蛙!我才变得这么倒霉!”
倾风还没明白他在说谁,柳随月已跟浑身炸毛似地跳了起来:“你说谁是三脚蛙!滚!没事别叫你金蟾奶奶!”
狐妖$!!”了声,虚张声势道:“陈倾风!我知道你的秘密!”
“哦?”倾风尾音稍扬,“你在威胁我?”
“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的过往来历?不想知道陈冀当初是如何从妖王的妖域里救的你?”狐妖是真怕了她,语速飞快道,“横苏当年可是已经被妖域吞没了,世人都觉无救,撤兵退至横苏之外。是陈氏六万人于国难赶赴边地杀入妖域,止住妖气外溢,陈冀血战三城才有了如今的界南!所以无论刑妖司还是朝廷都认,界南是陈氏的界南。陈氏死伤无数,陈冀自己不想再提,可你就不想亲眼看看吗?”
倾风的手顿在原地,下垂的睫毛挡住了眸中的光色,沉默着没有应声。
“我知道,你在妖域里待得太久,四肢百骸全是妖王灌注进去的妖气,从鬼门关里被捞上来,什么都忘了,连名字也是陈冀用一把断剑的剑名起的。”狐狸说得口干舌燥,舔了舔嘴唇才接着道,“你屋后山上埋的那些尸骨,陈冀让你每次外出归来都要祭拜的坟碑,那些人你一个都没见过,一个都不记得。”
倾风将面骨挂了回去,两手环胸道:“所以呢?”
“我告诉你,三相镜分别是故我相、真我相、非我相。真我相可窥本我,故我相可问过去,非我相可探天机。”狐狸说,“这非我相嘛,非大气运者不能用,窥天罗盘的名字也是因此而来。我在你们界南住了几年,富贵狐仙都成乡村野狐了,不与你玩这个。但替你窥一下过去,倒也不是不行。”
狐狸好商好量地道:“你在这里头先玩一炷香的时间,待我杀了他,就放你出去!”
他不等倾风的答案,直接驱动了三相镜。
登时,荒野处凭空林立起一座座屋舍,铺设出一条条大道。四人被街头喧哗的人流包围其中。
仅是虚影的人们立在西风中说话,商客牵着马从平坦的黄土路上走过,不算繁华的边城,却四处有热闹的人声。
柳随月目不暇接,惊叹道:“这里就是曾经的横苏?”
人、妖两界封闭许久,当年的横苏安定和祥。
她顺着倾风的视线抬起头,遥望天际。
风是大地的吐息,那一日,血色的风自天际而起,顺着雨、雪、霜,纷纷扬飘进城关。
百姓尚来不及逃难,整座小城犹如一叶孤苦的舟船,被纳入妖王的境域。
城门外布起无形的屏障,四面八方响彻起猖獗的笑声,对方倨傲地施舍道:“此地已入我妖域!跪地俯首者,可得一线生机!”
倾风垂眸,看见一个小姑娘乖巧坐在门口的石头上,手里拿着一个冷硬的油饼小口地吃着。
第7章 剑出山河
(她生于世俗的泥,长着红尘的根)
看着孩童时的自己,倾风觉得十足陌生,甚至有些辨认不出。
五岁的幼童身量矮小,头上系着两根鲜红色的布条,脚上穿着双沾满泥渍的布鞋。该是父母怕她冷,在她身上套了一件厚重的花袄,叫她本就短小的四肢变得更为笨拙。弯腰给地上的虫子喂食时,圆得像要从石凳上滚下去。
幼童的眉眼轮廓与她还留有些许相似,可是即没有她的深沉与风霜,也没有她的冷冽与执着。
她无法想象这般脆弱又这般天真的自己,是如何在这血雨腥风的妖域里苟活下来。
自妖王那声冷厉的威吓过后,不过数息,各式哀鸣与惨叫声便接连四起,不绝于耳。
不远处的路人浑身抽搐地跪倒在地,随即手脚也无力支撑,只能在地上疼痛翻滚。
幼童被尖叫声吓得丢了油饼,偏头往路边一扫,还没看清那些人的惨状,就火速收回视线,自我安慰地捂住眼睛。
她站起身来,背对着街道,呆滞地放下手,注视着自己的指尖。
指尖的经脉已变得血红,带着股针扎火燎般的痛楚。那丝红色的气正一寸寸地往上烧。她恐惧而茫然,踉跄往院子里跑,一面喊道:“娘,疼!”
倾风自嘲地想,好在她资质过于平庸,妖力难以在身体里游走,所以命也比别人大些。
寻常人受到妖力的冲洗,哪怕是刑妖司里修士控制过的小股妖力,都忍受不了身躯内刀割斧削般的疼痛,何况是妖王如此悍戾的妖力灌注。
或许万中无一的人能因此领悟妖主的遗泽,可已力尽危了,也博不到那所谓的一线生机。
倾风思恍惚了下,幼童已跑进屋。
见没人来迎,她一路冲到客厅,推开门看见一个年轻的妇人半躺在地上,身边落了一地杂物,正攀着靠墙的桌案想起身,末了呕出一口血,又瘫软下去。
女娃跑上去,想将她扶起来,无奈不够力气,几番努力都失败后,选择陪着她躺在地上。努力将脑袋靠在她胸口,蹭了蹭,低低地叫她,想让她赶紧起来。
可妇人说不出话。暗红色的妖力覆在她略微粗糙的皮肤上,顺着她脖颈上的经脉即将爬上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