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筝站在人群后面,片刻之后也听出了点眉目。
别看这屋里人不多,也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不惜一切力量进宫杀了顺安帝,没有人炼万血丹,谢衍和百姓的冲突就不存在。
另一派反驳,认为顺安帝一死,居心叵测的西域胡人和虎视眈眈的藩王必将趁乱来袭,再加上始作俑者萧国舅,这三股势力若一起过来,届时靠京城这点人,根本无力招架,他们还是建议先安抚城门的百姓撤离,再断了顺安帝炼丹的念想。
段统领和围城这些人打交道多,知道他们的秉性,站起来道,“你们是不知道这些底层刨食者的逻辑,他们为了一个馒头都能大打出手,如今性命攸关,怎么会轻易离开,诸位没看见他们手里都拎着什么东西?”
都是铁家伙,一看就准备好了武力解决。
众人沉默。
片刻之后,一个身穿戎装的老者嚯的一声站起来,摊手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真要用谢大人的命换他们的命?”
闻言,一直支着头的谢衍手缓缓取开,抬起了头,倦声道:“如果我这一条命能换一万条人命...”“不可!”门外一道斩钉截铁的声音打断谢衍的话,屋子里的人不约而同的回头,看到站在门口的曲筝。
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的射过来,曲筝心里一慌,气势弱了些许,但她还是接着刚才的话头说完,“一万个人的命是命,难道一个人的命就不是命了么?如果说这个人将来有能力救更多的人命,比如说两万人,那是不是又可以说那一殪崋万人比这一个人更该死?”
刚才还喧嚣的机务处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死寂的氛围里,城墙下百姓的愤怒倒是清晰到刺耳。
谢衍目光穿过人群,走了最长的距离,落在曲筝脸上,一向寒潭般深不可测的眸子里瞬时涌出了无数种情绪,惊喜、困惑、担忧、感动...他薄唇嚅了嚅,才轻轻问出一句,“你怎么在这里?”
曲筝早就感受到谢衍灼人的目光,抬睫和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轻轻一碰,又默默地移开,温声道,“我把吴常给你送回来了。”
谢衍转目看了一下她身边的吴常,虽只是淡淡一瞟,却瞬间让吴常冷到心口,他膝下一软,跪到地上,垂头道,“属下有负公爷所托,自行请罪。”
谢衍一向赏罚分明,吴常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罚肯定要罚,只是...他看了眼旁边的姑娘,回目对吴常道,“你且先去安顿人马,眼下的事结束之后,你自己再找胡叔领罚。”
吴常道“是”,而后转身离去。
在场的都是谢衍身边的人,自然知道曲筝在他心中特殊的地位,不待他发话,就自行告退了。
一时间,屋内只剩谢衍和曲筝两人。
曲筝心里惦记着快点回到画舫,于是也要告退,“那我回江南了。”
“曲筝筝。”谢衍喊住她,“别走。”
他声音带着几不可见的颤抖,一日前他可以做到潇洒的放她离开,此刻理性被彻底打败,不想她走,一点都不想。
曲筝刚抬起的脚跟又放下,疑惑,“公爷还有何事?”
话未说完,谢衍就已经走过来,垂首看着她,布满红血色的眼睛闪着潋滟的光,“为什么回来?”
他声音低哑,仿佛想蛊惑人心。
曲筝眼下意识闪躲了一下,声音却理直气壮,“送你的人回来啊。”
谢衍忍不住抽了抽唇角,“那辛苦你了。”
这画风跟曲筝想象的不一样,她本以为自己自作主张的把人送回来,定要和谢衍针尖对麦芒理论一番才能解决,没想到在他脸上看不出一丝责备,倒是眼睛缠缠绵绵的。
仿佛要刻意斩断那些丝缕般的黏糊,她皱着眉头道,“那当然,若不是为了送他们回来,我现在已经快到...”谢衍的胳膊突然朝着她的细腰一勾,拉着她整个人往前栽,她口中的最后两个字“江南”被闷进了他的胸怀。
男人紧紧的按住她,胸膛火一样炙热。
“是不是担心我?”谢衍下颚顶着她的头,轻轻嗅着她的发香,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欣喜中,甚至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曲筝刚吸了一口气,就被屏在胸腔,呼不出来。
她没有想过自己是否担心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于是尽量一本正经的解释,“你没必要派那么多人跟着我呀,你的处境危险,比我更需要他们。”
“可是你的安危更重要。”谢衍嗓音暗哑道:“我死不足惜,可是这一世你必须要好好的活下去。”
“死不足惜?”曲筝不敢相信一向骄矜的谢衍会用这四个字形容自己,接着仿佛又想到了什么,怒目看着他,“你还是打算代替那一万人给陛下炼丹?”
谢衍快被气笑了,“你误会了,我从来没有那样的打算,但是刚才还是谢谢你为我说话。”
他刚才只说了个开头就被这姑娘赫然打断,虽被误解了,看着她义正言辞的为自己辩护,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保护的温暖。
曲筝这才想到自己刚才是不是冲动了,谢衍可没菩萨心肠,谁也别想用道德绑架他,否则当年他也不会坐视谢家烂掉,不闻不问。
她默默红了耳垂,小声,“你那句话原本要说什么?”
谢衍回忆了一下才道,“我应该想说,如果我这一条命就能换一万条人命,萧国舅何苦又是勾结西域胡人,又是煽动藩王,他要的是我和顺安帝两败俱伤,他最后坐得渔翁之利。”
曲筝倒没想这么深,愤愤道,“萧家心思歹毒,为了上位不择手段,若是让他们得逞,老百姓还有好日子过么?”
谢衍用下颚轻轻磨了磨她的头顶,声音轻飘飘的却让人不寒而栗,“他们那是痴心妄想。”
“城楼下这一万人呢?”曲筝眼担忧,想知道谢衍会怎么对他们。
谢衍瞥了她一眼,声音微凉,“放心吧,我不会断这么多人的生路。”
他做人向来黑白分明,却也知道治理百姓要允许灰色地带,毕竟法不责众。
曲筝缓缓舒了一口气,上一世谢衍就位极人臣,这一世似乎会走的更远,在那样的高位上,她不希望他落个残暴的名声。
听这话,他心里明镜着呢,是她多余担心了。
她精一放松,身子就变得软软的,没骨头似得挂在男人身上。
谢衍默默滚了滚喉结。
这个动作正好被曲筝看在眼里,她耳根一红,挣扎着要离开他的怀抱,谢衍却不松手,顺势坐进旁边的长椅,宽大的身子将她紧紧包裹,几乎要揉进骨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