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世祯扬声喊了一句:“来人,给王爷看座。”
一名衙役正要下去搬椅子,陈适突然出声:“且慢。”
胡世祯一愣:“你有话要说?”
陈适立于堂下,抬眼淡淡道:“请问胡大人,你审的是王爷,还是案犯?”
胡世祯一听就知道,这位闻名京城的“强项翰林”要挑他的刺儿了,他眼皮不祥地一跳,然而人家当面问了,又实在躲不过。
胡世祯只得强打精应付道:“王爷虽前来受审,但他是亲王,我等是臣子,尊卑有别,上下分明,臣节不可废,国礼不可慢,岂有王爷站着而我等坐着的道理?”
陈适冷笑一声:“按《大晋律》,凡刑堂之上,人人一视同仁,只有原告被告之别,无尊卑上下之分,胡大人是此案主审官,若眼中只有扶风王这个身份,还怎么公平审理此案?”
他这话得到了堂门口绝大多数百姓的附和,几个胆大的叫嚷了起来。
“就是!一碗水都端不平,还怎么审?”
“部堂大人怕开罪上面!”
“我看这案子也不用判了!直接勾无罪得了!大家散了散了!”
无数道叽叽喳喳的人声混杂在一起,让森严的刑部大堂顿时成了菜市场,有些人仗着躲在人堆里看不见,话越说越过分。
胡世祯一拍惊堂木:“大胆!无知小民,这是让你们乱嚼舌头的地方吗?所有人退后三丈!”
衙役们拿着水火棍上前,结成人阵,挤在最前面的人急忙往后退,不慎踩中了后面人的脚背,一时间骂声一片。
“肃静!肃静!”
胡世祯又拍着惊堂木吼了两声,这下彻底安静下来了,静得堂前针落可闻。
胡世祯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尴尬,在负责审理这桩案子之前,他就知道此案有多棘手,可没想到这案子难办到审都还没开始审,在该不该让怀钰坐着受审这种小事上就产生了分歧。
胡世祯不免内心怨恨起陈适来,真是个刺儿头,动不动就拿《大晋律》说事,到底你是刑部尚书,还是我是啊?
胡世祯扭头问王子琼:“王大人,依你看,此事该如何办?”
王子琼是都察院长官,也是正二品大员,与胡世祯平级,在所有三法司审理的案件中,刑部负责审判,都察院纠劾,大理寺驳正,说到底,都察院只是起个监督作用。
王子琼如今五十来岁,被多年宦海沉浮打磨得滑不溜手,他深知此案的难办性,偏向陈适,皇帝不高兴,偏向扶风王,民意会沸腾,根本不存在秉公办理,有的只是明里暗地各种力量的博弈,接手了这案子,就等同于一只脚踩进了泥地里。
言多必有失,王子琼从进入这刑部衙门开始,就抱定主意做个泥胎菩萨,不开口不说话,反正陪审嘛,走个过场就行。
听见胡世祯的问话,王子琼笑眯眯道:“胡大人是此案主审,你做主就是。”
胡世祯:“……”
胡世祯暗骂了声老狐狸,又扭头去问蓟青:“蓟大人觉得呢?”
蓟青却是个实心眼子,有问必答:“不如给原告也加把凳子?”
胡世祯一听,好嘛,大家都坐着审,像什么话?
可仔细一琢磨,还真没有比这更好的主意了,总比站着审好些罢?不然朝廷体面何在?威仪何在?
胡世祯清清嗓子,正想吩咐手下人给陈适也看座,怀钰就不耐烦地开口了:“商议完没?完了就赶紧开审,我赶着回家吃午饭。站着就站着,就这么点破事儿也值得你们讨论半天。”
胡世祯擦着满头冷汗,心想:得,那大家都站着审好了。
怀钰似看出他心中所想,道:“你们坐。”
无一人有动作,怀钰又冷冷道:“怎么?椅子上有针,不敢坐,要我请你们?”
此话一出,众人忙不迭落座了。
几名师爷可不敢坐全部,只把着角儿坐了,屁股大半悬空,简直比站着还难受。
原告被告均已到场,终于可以开审,胡世祯宣布带证人。
第一位被传唤的证人是名瘦高男子,约莫三十来岁,面皮白净,人中短,嘴唇薄,长着副活不长的短命相,被两名衙役带到大堂后,战战兢兢地跪下。
“堂下何人?何方人氏?以何业为生?”胡世祯问道。
男子深深地趴伏下去,颤着声答道:“禀青天大老爷,小人姓尹,名六德,江苏淮安府人士,是名手艺人,平日以扎灯笼勉强糊生。”
胡世祯唔了一声,这些在尹六德的口供上都有记载,他重问一遍不过是走个过场,一是为了验明正身,二是防止某些证人上了堂有翻供的情况。
“犯妇刘尹氏是你什么人?”
“是小人妹子。”
“她犯了何罪?”
尹六德迟疑一瞬,显然不太想回答。
胡世祯断喝道:“回本官的话!”
青天大老爷发了官威,尹六德吓得身子狂抖,不敢不说,额头贴着冰冷的地砖,结结巴巴道:“回……回大人的话,她……她杀了她男人,大卸……大卸八块。”
此话一出,人人惊愕不已,杀了自己丈夫?还是大卸八块这样残忍的手法?这娘们儿可真歹毒呀!
人们此起彼伏地倒抽着冷气,也有些人不明就里地低声讨论,现在不是在审扶风王夺妻一案吗?怎么又扯到淮安的杀夫案了?这两桩案子八杆子打不着啊。
胡世祯问道:“四月初十,有人看见你在平桥墓地一带出没,夜里掘坟盗尸,可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