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 她看不清怀钰的情, 所以她能无所顾忌地说出自己幼时的事。
好在,怀钰也是名合格的听众。
“你呢?”她侧转过身, 手掌压在脸下, 问怀钰,“你为什么没有表字?”
大晋的儿郎满十五岁就要取字了, 有些高门大族的子弟甚至入学馆开蒙时便会请恩师赐字,可怀钰如今年满十九了, 还没有一个表字。
怀钰沉默片刻, 答:“因为想让父亲来取。”
沈葭一听,也陷入无言中, 过了良久,她才问:“你的名字,也是你爹给你取的么?”
怀钰摇头:“我娘取的。”
“因为你握玉而生,所以取名为‘钰’?那为何不是‘玉佩’的‘玉’?”
若按宗谱来排,怀钰这一代的字辈也应该是草头部首, 比如他的堂妹堂弟怀芸、怀英,以及夭折的太子殿下怀荣,唯独他是金字偏旁。
“不是那样的, ”怀钰耐心解释道,“我娘怀我的时候, 我在肚子里特别安静,她以为怀的是个女孩儿。我爹也说他梦到了, 梦里他带着一个小女孩骑马去摘花,所以我出生前,他们默认了这一胎是个女儿,我娘便为我取名为‘玉’。后来出生后,才知道是个男孩儿,怀玉这个名字,未免太过女孩子气了,但我娘已经叫熟了,很难再改口,我爹就说,好男儿生当于世,当胸怀兵甲金戈之气,便给‘玉’字添了个偏旁,这个‘钰’字就是这么来的。”
沈葭心道原来如此,感叹一声,语气说不出的艳羡:“你爹娘很恩爱啊。”
要知道,亲王世子的名字可是要录入皇室玉牒的,就因为妻子叫不惯别的名字,扶风王就打破了世代遵循的取名规则,果然也是个不受拘束的人。
怀钰嗯了一声:“我以前也想……”
他说到一半,突然不说了,沈葭好地仰头问:“想什么?”
她的眼睛晶莹粲亮,似一双猫瞳,透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又有些不自知的勾人。
怀钰喉结滚了滚,盖住她的眼睛,说:“没什么。”
吊人胃口。
沈葭撇撇嘴,又想起来问:“那后来呢?你爹带你骑马去摘花了么?”
“去了。”
怀钰先是一口肯定,接着又有些不确定:“应该是去了罢。”
毕竟时间过去太久,而他那时又太小,已经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记忆里,有个笑起来很洪亮的男人将他抛来抛去,让他骑在他脖子上,带他出去跑马,沙漠里的日落雄浑壮阔,骑马去追的话,似乎就能追得上。
二人说着说着,忽然被一阵肚子的咕咕叫声打断。
沈葭捂着唱空城计的肚皮,苦着脸道:“怀钰,我饿了。”
她刚说完,怀钰的肚子也响亮地叫了起来,他哭笑不得地说:“我也饿了。”
二人接近一天未曾进食,饿得饥肠辘辘,沈葭咬着手指流口水道:“我好想吃盐水鸭。”
怀钰问:“盐水鸭是什么?”
沈葭道:“是金陵的特色菜,我知道南京城里有家道地馆子,做的盐水鸭最好吃,等进了金陵城,我带你去吃。”
接着她又给他说起了南京的各种当地美食,金陵人自古以来便喜食鸭馔,盛行以鸭制肴,不光有盐水鸭,还有水晶鸭、鸭血粉丝、南京烤鸭、板鸭、酱鸭、鸭油烧饼,蒸炸煮卤,烹饪方式层出不穷,五花八门,估计鸭子自己都不知道它有这么多种做法。
怀钰露出痛苦表情:“别说了,越说越饿。”
沈葭也有同感,她现在饿到若是自己的手是卤猪蹄,她都能毫不犹豫地啃了,她忍不住问怀钰:“西北那边有什么?”
怀钰张口就来:“有烤全羊,有羊肉泡馍,有胡饼,有胡辣汤……”
“别,”沈葭痛不欲生地制止,“别说吃的。”
怀钰顿了顿,其实他只在西北待了四年,那时还是个小孩子,什么也记不得,他只能尽力搜刮自己脑海里那点关于西北少得可怜的记忆,说给沈葭听:“西北很大,几乎一望无际,陕西过去是宁夏,那里有贺兰山,宁夏过去便是甘肃,甘肃有河西走廊,玉门关就在河西走廊的最西边,出了玉门关,便是西域了,那里是大片的戈壁与荒漠,几乎寸草不生,但夜晚的星河很漂亮。”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沈葭忽然想起这一句古诗。
“对,”怀钰点头道,“但也不是那么夸张,沙漠里也有绿洲,玉门关下有座边陲小城,名唤敦煌,城内有莫高窟,洞窟内有千佛像和壁画,从五胡十六国时期就开始开凿了。出阳关后,有数座黄沙垒成的山丘,是为鸣沙山,山脚有一片绿洲,环抱着一汪碧泉,因为形似一轮新月,也称月牙泉。”
敦煌古城,莫高窟,鸣沙山,月牙泉。
在怀钰的述说下,沈葭的脑海里逐渐描绘出一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西域图景,她生于繁华京师,长于锦绣江南,见惯了小桥流水的诗意,却从未去过那辽阔西北,骑马追逐过落日。
“真想去看看啊。”沈葭充满向往地说。
“有朝一日会的,”怀钰看她一眼,承诺道,“我骑上马,带你去大漠里看星星。”
沈葭打个哈欠,困倦地想说些什么,但眼皮越来越沉,最后睡着了。
她睡着后,怀钰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头,伸出一条胳膊,让她枕在上面。
沈葭却在睡梦中为自己找了个合适位置,她搂着怀钰的脖子,头枕在他胸膛上,一条腿架上他的腰,睡得很香。
这可就苦了怀钰,某个部位本来已经沉睡下去,因为沈葭这一个动作,再度生龙活虎。
他憋得难受,出于本能地想在沈葭身上蹭,但看着她沉静的睡颜,终究没舍得,只咬牙切齿地将她搂进怀里,低头在她发际印上轻轻一吻。
他这边与天人交战,沈葭却做了个香甜的梦境。
梦里,她又变成了五岁的小沈葭,一个人坐在廊下看天,怀里抱着只胖狸猫,有个小男孩翻过她家院墙,迈着小短腿朝她走来,他的腰上系着一枚羊脂玉佩,手里抓着一束野花。
他走到她面前,将花递给她,抬高下巴,气活现地说:“沈珠珠,我来送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