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某天被人强行叫醒,不得不面对残酷冰冷的现实。
面前的少年少女还未真正见识过权利的诱惑,也没有面对过与天下人抗争的无力感,更不懂人心易变的道理,他们如今不过是在生死之际凭着一腔热血自以为深情伟大地想要为对方牺牲罢了,真正的考验,是往后更久远岁月里的琐碎日常与源源不断的反对劝阻和诱惑。
林之南与萧楚的婚约虽然很早就已定下并昭告天下,他们门当户对,林家在民间与军中的声望都让她即便什么都不用做也会受万民爱戴,但那是在林之南母亲的身份没有曝光的前提下。
林之南的母亲是已经亡国的南楚王室的公主,这一身份若是被揭露,有心人挑拨之下,也许就会传出当年南境蛊虫之灾,就是这位亡国公主带来的这样的谣言,所以即便民望如平南王林霄也不敢直接告知天下自己妻子的身世,而是请了一位长辈帮忙让他先认下她为义女。
如今知晓林之南真正身世的人虽然不多,但巫妖族还在,那就是一颗不定时炸弹,不知何时就会引爆然后带着所有人同归于尽。
这个问题其实很难回答,即便萧楚此刻作出承诺,也无法保证未来他就不会变,前车之鉴就摆在面前,他们将来要面对的,甚至可能比贵妃娘娘他们当初要面对的更加严峻。
萧楚知道这一点,他握着林之南冰冷的手,还是那三个字:“我知道。”
他看向贵妃娘娘:“请您救她。”
终于,贵妃娘娘笑了起来,苍老掩盖不了她曾经风华绝代的容貌,她似乎很久没有如此纯粹地笑过了,仿佛某种解脱。
她示意萧楚将林之南的手腕翻转过来,萧楚立刻照做,萧煜还想说什么,但在看到母亲此刻情时,下意识往前迈出的脚步还是退了回来,他转过身,不愿再看。
贵妃用指甲在掌心划开一道血口,然后握住了林之南本就伤痕累累的手。
“同心蛊的双方命运相连,不论是寿数还是受伤时感受到的痛感,我将此蛊下在萧弘身上,不过是因我本身寿数不够强行激发噬心蛊,所以要借同心蛊的作用抽取萧弘的生命来助我而已。”
贵妃闭着眼,语气淡淡地说道,“如今南儿濒死,我将此蛊引渡入她体内,就是将你们的命连在一起,从此以后,她的痛苦你也将感同身受,你的寿数也一并分到她身上,人之一生不过短短数十载,你可能会年纪轻轻就过早死去,你当真不会后悔?”
萧楚摇头。
贵妃睁眼又看了他一会儿,点头,
她的眉梢稍微蹙了蹙,萧楚就感觉怀中的少女身体似乎在颤抖,她闭着的眼皮下,眼珠在不停地动着,仿佛重伤昏迷之中依旧在与什么可怕事物挣扎抗争。
他紧紧抓住她另一只手,与此同时,他也有了一种很微妙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起先这种感觉并不分明,只是觉得有点烫有点疼,那种疼痛感隐在他全身各处,让他无法明确说出究竟是哪里痛,但是又无处不在痛。
然后这种痛感越来越清晰分明,他的脸颊渐渐苍白,全身开始浸出冷汗,抓着林之南的手也越来越紧。
他的每一根骨头,每一条血管,每一丝血肉都在痛,仿佛无数虫豸啃食,仿佛有什么要咬破他的皮肤冲出来,仿佛他的身体即将炸开。
而于此相对比,后背传来的那种血肉皮肤破开的伤口,反倒成了某种让他能够稍微保持住清醒的刺激。
这就是南儿的感受吗?
萧楚痛得几乎要昏厥过去,却还在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
“阿楚!”
萧宁赶紧过来扶住差点倒下的弟弟,却见萧楚猛地张嘴呕出了一大口血,他浑身上下虽然没有流出一点血,但身体却已被汗水浸透,脸色苍白发青,呼吸微弱,一副油尽灯枯宛若即将死去的模样。
贵妃娘娘已经睁开了眼,她依旧握着林之南的手,此刻看着萧楚,摇头:“我便知晓会这样。”
萧宁不解地看着贵妃。
贵妃娘娘道:“他从小就不是长寿之相,这些年恐怕又虚耗不少,本就没有多少年好活,还要将命分给南儿,自然更是时日无多。”
萧宁不敢置信。
“最多三年。”
贵妃说道。
萧宁声音发抖:“怎么会……”
“并不是没有其他办法。”
贵妃却又说了一句。
萧宁猛地抬头看她,眼中充满了希冀与期盼。
贵妃却并未再看她,而是再度闭眼。
萧煜掐住掌心的指甲更深地陷入皮肤里,血珠顺着手掌纹路滴落,他却毫无所觉。
从母妃愿意帮忙开始,他就知道会变成这样。萧宁不懂其中的关键,但萧煜是知道的。
为了救南儿,母妃会把自己的噬心本命蛊加上从姜炽那里夺来的蛊一并给南儿,这样,加上南儿自己的本命蛊,真正的噬心王蛊就算炼成了。
只有蚀心王蛊能让人从如此重伤的情况中完全恢复,甚至于能赐予寄生者常人没有的寿数,也就是说,等到南儿恢复了,她不仅拥有蚀心王蛊,还会比常人更加长寿。
于是在同心蛊的作用下,她的寿数也会一并分给萧楚,补足他的缺失。
萧楚的先天不足与后天损耗,都是贵妃造成的,她是以此在弥补自己过往对他的亏欠。
萧煜知道这些,萧楚作为当事人自然更加清楚,他已被剧烈的疼痛感冲击得意识模糊,只能勉强睁眼,他看到,本就满头银发的贵妃娘娘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又更苍老了。
她的皮肤干瘪下去,眼睛逐渐浑浊,脸色深深的褶皱层层叠叠,完全覆盖了绝美的容貌,她的气息也开始变得微弱。
最后,她终于松开了林之南的手,缓缓往后倒下,被快步上前的萧煜接在怀中。
“母妃……”
萧煜垂首。
贵妃的眼睛已经无法聚焦,她最后轻轻叫了一声“……煜儿”,手便无力地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