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娴抬眸望着他,再次肯定地点?头眨眼,“我想和你一起?,彼此?陪着,无论知道了什么,不是都可以互相慰藉么。方才有我陪着,你才可以堂堂正正地听我爹娘的故事,堂堂正正地笑?。你也觉得他们很可爱,不是吗?”
好吧。萧蔚笑?了出来。
从后厨抱回数十小坛子酒,大哥和二哥都已不见了,说是嬷嬷带着回去休息一会。这样也好。萧蔚将他提的几?坛酒尽数放在地上,靠近篝火的位置继续温着,又将碗分?好,余娴则将自己抱着的几?个?小坛子尽数放到?阿嬷身前,戳开一封,给她?先满上。再由萧蔚接过来,给几?人都满上。
“阿嬷,讲吧!”余娴坐回位置上,拿起?自己的碗闻了闻,嗯,萧蔚换的白?水。
阿娘早就等不及了,非得让人说出来大家评评理,究竟是谁先动了心,谁相中了谁,方才屏退了四下外?人,就是为了让小良连细节也全盘托出!今天这个?心,不是他先动的也得是他先动!她?使眼色示意良阿嬷开始讲。一旁阿爹想牵阿娘的手捂着一同烤,被甩开了,“别碰我啊,余公子,今儿不把这件事掰扯清楚,休想跟我套近乎。”
阿爹无奈地看了看天,“陈姑娘,在下真是百口莫辩啊。”
六人守岁,围坐一堂,风微醺,雪轻落,木炭辟裂红壑,火星迸出尘点?,一切正是时辰。
良阿嬷…啊不,陈玉良开始细想。
细想这个?时辰,今夜还须准备何物。正沉吟间,抬头见爬梯上有一小厮东倒西歪,下一刻就要摔下来了,哎声疾呼,手里还拿着要挂的灯笼,她?啧了一声,纵身一跃夺过灯笼将其挂正,揽着小厮跳下,站稳舫间,才转头叱他,“怎么连这都站不稳!还是陈家练出的厮么?!马上画舫宴就要开始了!这可是小姐最喜欢的红灯笼!”
小厮赶忙赔罪,“对不起?小良姑娘!小的是新来的,尚不通武艺。”
陈玉良拧眉打量他瘦弱的身板,“行,那你去画舫后边忙吧。”话音刚落,耳边传来一群人哄闹的喝声,舫上众人齐齐回眸看向岸边,陈玉良飞身踏上舫顶,居高远眺,才瞧见岸那头已聚集满了提灯挟花的公子哥们,再稍虚了虚眸子,看见人群后方兀自开出一条道,道中有红衣女子慢悠悠向前走着,她?有两把大刀,背着一把,一手扛着一把,另一手则拿着刚买的热烧饼。身旁开道的男人们前赴后继,却不敢近身,好似面前自有一堵清透高墙将他们拦在外?头似的。陈玉良欣然招手,提声喊道,“小姐!在这!”
主画舫离水岸远数里,中间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艘小画舫,如?水桥栈道,连成一片。每座画舫上都挂着珠帘轻幔,风铃红绡,帐与帐勾连,绡与绡成带。水上粉荷绿叶,花灯攒聚,然而猎猎长风刮得灯头狂乱动跳,莲聚叶倒,如?水妖妙曼。举目而望,河域高上,有红线交错,绸带脉络,华灯璀璨,从这头牵至那头,仿佛河生辰,大耀水中盛世。
红衣女子将两把大刀背上,纵身而起?,在众人惊呼与欢呼声中,踏着舫桥,凌云驾步飞至主画舫上,转身,同样居高临下地眺望河岸,顺手把烧饼递给陈玉良,清了清嗓子,“今日是锻兵陈家未来家主陈桉——我——的相面大日!诸位既然来了,无论是爱慕我陈家虚荣,还是仰慕我陈桉的名号,都可以!毕竟我麟南人志在四方,追求名与利嘛!不丢人!追求我,更不丢人!一会我命小良传题,题中文武各占一半,各位解答,凡是被我选中的人,都可以上船同赏华灯,与我相面叙谈一刻钟!这等好事,先到?先得,本?姑娘可是很忙的啊!”
“什么?陈姑娘!太远了!听不清啊——”那头传来呐喊。一声起?,万声附和,顿时哄闹成群。
白?说了。陈桉咂嘴,拔刀往舫顶一落,“都闭嘴!”这倒是听清了,河岸乌压压一片人霎时间鸦雀无声。陈桉懒得再说一次,把刀拔回,飞身跃下舫顶,为了掩饰吹了一堆却没人听见的尴尬,气呼呼进了舫内,“开始吧!第一题,来个?人把方才我在舫顶戳的洞补了。”
第54章 麟南歌(二)
陈玉良狐疑, 探身?问:“第一题是‘来个人把方才?的洞补了’?”
陈桉一滞,“呃,第一题按原题去传。我是说, 找个人把洞补啦。”她挥手示意船上小厮叫人,抬了抬下下巴让玉良尝手中的烧饼,“可好?吃咧!”
陈玉良扒开油纸咬了大口,葱香油滑,她鼓起?眼睛点?头,“哪买的?”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陈桉把双刀卸下, 拍桌怒道,“人家张伯一大把年纪了, 早年丧妻,前?两年三个儿?子不是被花家的掳去逼着参与谋反, 最后死在外头了么, 张伯不肯来陈家做工,也不要咱们的银子,日子过得?多么艰难, 好不容易今天想通了, 出来摆个烧饼摊过活,哪里来的宵小贼寇无缘无故地竟给人家掀了!幸好教我碰上!折断了那人一条臂膀, 拖去接骨拷问!那人嘴还挺硬, 一直不说, 我才?来晚了,待我今夜事毕, 我们一起回去再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陈玉良吃着不是滋味了, “也许又是花家那群人作恶……张伯现?在呢?”
“没事了,我让他以后到福老板的酒楼边搭摊子, 有我的人罩着,我看谁还敢来犯事!”陈桉一脸自?豪,“福老板的酒楼怎么也是百年老字号,生意兴隆,也许还能帮张伯把生意也带起?来!”
“我家小姐,”陈玉良拔刀旋身?,比划了一番,双刀交错在胸前?,笑道,“就是麟南的护身?符!”
“那当然!”陈桉毫不自?谦,“没准二十年后,我已?是整个新朝闻名遐迩的陈家主,生祠高立,功在千秋!”
两人哄然大笑。省得?让人等久了,陈玉良随手一抛把大刀丢给陈桉,飞身?一跃,“奴婢去传题了。”
陈桉一只手长伸一揽,就将双刀都?接住,放在桌上,她低头看了看,与那贼寇打斗时,被用油泼了半身?,虽被她拿刀弹开,没伤到身?,却有些溅到衣裙上。外头等待的人都?是衣衫整洁、心怀敬意而来,若她太过狼狈,反倒没有礼貌了。想着,她将外罩纱褪去,唤候侍的丫鬟取了画舫上作备用的衣裳。
屏风后稍打整更衣。待陈玉良回来时,只见她换了一身?月白色的绉纱裙,领口和腰带皆为水碧色,有并蒂莲暗纹,攒银珠作蕊,勾银线描瓣。衣裙罩了一层珠光绡,在灯火映照下熠熠生辉。她是明艳的模子,眉如浓墨,唇呈朱红,唯有一双眸子像雾中?被刀劈开的一条裂口,在锋利世事中?有被雾裹挟拥抱似的温柔与慈悲,像观音。她穿着月白,头上系着白绡带,单插着一根鸽子蛋大的璎珞珠簪,就更像了。
第一题与武有关,但多看各人博学?见识。陈桉携双刀跃上舫顶,背身?侧首,余光瞥着河岸那方,迎风而立,衣摆频频被风吹起?,如水中?荇菜参差摇曳,华灯与明月交相辉映,统统落她满身?,又如光捕捉了风的状貌,将其勾勒。
众人高呼,“陈姑娘开始了!快仔细看!”
高舫上,陈桉抬手舞刀,一砍一劈,落下时寒芒聚集刀尖,一挑一挥,抬起?时华光掠过锋刃,足有抽刀断水,一掌破江之势。双刀在她那里只如木具般得?心应手,偶尔兴致高起?,反手负刀,腾身?在空中?滚一圈风,衣袂飘然,绡纱悠荡,有时又抬起?长腿,足尖踢动高挂的花灯,听见欢呼,便抿唇一笑,再连踢好?几个,带动上方交错的绸带尽数晃荡,而挂在绸带上的彩灯并连闪动,灯罩中?的烛火被惊得?猛跳,明灭都?映在水中?,仿佛是撼动了粼粼波光,再映照出河岸边众人的笑脸。
“好?美!”众人无不抚掌惊叹。什么题都?忘了。
“可有人看出,这一舞中?,蕴藏了哪些刀法?”陈玉良站在近岸的舫上,高声问。
“嘶,看不出吧…不会啊。”众人面面相觑。
“陈家精通锻刀妙法,为此搜罗了天下书,后又开辟别具一格的刀路,我们怎么会啊?”
“是啊,大家都?不会啊!”
“没人会…”
“不会…这可怎么办?”
众人交头接耳,甚至抱着能上去一个是一个的希望,好?歹作个相面的先锋,帮大家探一探,于是各自?分享起?曾看过的武艺杂书,想拼凑一些答案。
“一点?儿?也不会吗?”陈玉良皱眉,“一丁点?儿?呢?!但凡晓得?一两个招式也行啊!若是没人回答,这个机会就作罢了!我家小姐才?等不起?你们讨论那么久!”
机会作罢?不行不行,拢共才?几道题!少?一道题就是少?一个机会,本已?很有些心疼,还要作罢耽搁一刻钟空闲,让他们在这空望着,那怎么行!
陈桉远眺河岸人潮,皆是一筹莫展之色,她摇头无奈,正?待要飞身?跃下时,只见人群中?突现?一青衣公子,在外围左右窜行,与那些矜贵的公子哥们的打扮格格不入,他本是长身?挺拔的人,犹似鹤立鸡群,却仍踮着脚抬高下巴,频频往水这方眺望,饶是看不清模样,也能从他左探右望、叹气顿首的形看出,他的焦急比那些公子哥更甚。瞧着穿戴简洁,是渔民吗?水中?有他的渔具没收才?如此着急么?
陈桉纵身?跃下,回到舫间,陈玉良便知有吩咐,不过片刻过,眼见一群人都?快吵起?来了,她叹了口气,飞身?回去听令。
“左右这一刻钟无人答题上船,你去点?站在最外围那位形貌落魄的青衣公子上来用些吃食吧。”陈桉细思忖一番,“我听阿爹说近期有许多流民移居麟南,没有落身?之处,就都?住在这河上捕鱼。咱们大办画舫宴,也许占了他们今晚的营生。”
“哦…那个人啊。”回忆了一番,那人是有些醒目,陈玉良点?头依言去办。
待到河岸时,青衣公子似乎已?挤进了圈,见到她,猛地高举起?手,“我会!我会好?几招!”
这么巧可太好?了!陈玉良欣然,“那你回…哎?哎!!!”她的笑意一扫而光,还没问到答案,也没说如何带他乘船过去,就见他一猛子扎进河里,潜下去便没影了,四下也是哗然。
什么人啊!着急也用不着直接跳水吧!但想到小姐说她是渔民,倒也不必担心他被淹死就是。陈玉良飞身?过去禀报陈桉,又不放心地在画舫连桥上频频落脚,观察水中?遁形的人影……也游得?太快了吧!水鬼啊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