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抱拳客套了几句, 萧蔚将两人?送走,回?到卧房关上门,环顾四周,总觉得?空荡荡的?。鬼使?差地,他走到梳妆镜前,缓缓抬眸凝视镜中人?。
也不知怎的?,他轻抬酥手,剥开了朝服的?纽,此时有凶怪怂恿他挑开,他并未多想,青袍一散,浑然只余一件亵衣,又在心跳声的?催促下,用指尖别?下了衣襟。如此,镜中便映出了他脖颈下的?景色。
他俩人?自?屏风前合眸探身?亲吻,悠游满室,衣落翩然,各自?为对方献上红辙不计其数,他将她扑倒在帐幔下时,也如而今这般鬼使?差,抛了她的?鞋与外?裳,又将她抱到了梳妆镜前,对着镜子欣赏美景。就在此处,他亲遍了她的?脖颈与侧颊,却?不敢褪她那层香锦。
她倒是比他大胆许多。萧蔚的?视线落在身?体颜色最深的?地方——寒凉的?心口。因为她总迷迷糊糊地用热涎为他那处汲暖,轻声问他这样还冷不冷。
那确实是他落疤后活过的?这二十年中,心口最灼热的?时刻。不仅因为她的?温暖柔软,还因为心脏处涌出的?怪异热潮。
那股热潮是什么,他想不清楚,只觉得?这热潮中有看不见的?鬼怪引着他不停抚摸她的?脸颊,告诉她:“冷,继续。”
想得?深了,萧蔚再抬眸时,竟觉那镜中人?在嘲笑他痴迷的?模样,他慌乱地一把抬手遮住了镜子,将其猛叩在桌上,发出巨响后,他大口地喘气,找回?了被鬼怪抛走的?心?。
静心。他不断告诫自?己?,还要重要的?事?做,莫被精怪引得?昏了头,像这二十年来一样,将那颗磨了成?千上万次的?心再磨一磨就好,很快便能平复下来。
待呼吸如常,他挪开手,梳妆台上的?铜镜一面已碎,他果断地吩咐丫鬟来,将其换掉了。
接连几日?冷雨不断,向?来晴好的?麟南也不例外?。
到陈家的?时候,余娴睡熟了,怀中还抱着一个匣盒不肯松手。原是后出发的?两名护卫跑马跟上了护送队伍,将萧蔚让带的?东西给了她,此时也正将带的?礼交给陈府管家去放置。陈雄把余娴抱回?房中让她接着睡。
良阿嬷给余娴掖好被子,示意春溪接着照看,自?己?则回?房去收拾东西,方出门,撞见还没离开的?陈雄,福身?问好,知道他不愿搭理自?己?,良阿嬷正要离去,却?被陈雄喊住了。
只见陈雄犹豫再三,问了一句,“她还好吧?”
良阿嬷一怔,这么多年了,老家主真是头一回?关心陈桉。再一想,也许是玉匣的?事?被翻出来了,他也心有余悸,才肯说开。她喉咙一梭,半晌吐出一字,“好。”
那便是不好。陈雄皱起眉,“你跟着阿鲤了,她怎么办?”
良阿嬷摇头,想着安慰他几句,“夫人?说她会照顾好自?己?,她不是小姑娘了,阿鲤却?还年轻。”
陈雄握紧拳,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做了重大决定,却?碍于面子,背过身?去了,怒道,“她要是怕,就让她滚回?来挨骂。我陈家养得?起闲人?。”
良阿嬷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开口前却?福身?谢过,“老家主,您愿意给这个坡儿,奴婢也愿意多替小姐说两句。”
她唤了陈桉“小姐”,而不是余府的?“夫人?”。引得?陈雄回?过身?看她。仿佛又看见了当年滚完泥站在自?己?面前听骂的?两个小姑娘,一个叉着腰,皱起眉头不服气,另个吐了吐舌头大呼完蛋,却?站出来劝他消气给小姐个坡儿下。
“您分明?已经知道,小姐她不是为了姑爷。她的?性子您最清楚,您知道她为的?是什么。只是您非要怨她害陈家沾惹了朝堂是非,才硬说她是为了姑爷。仿佛这样说,您就可以不跟她一个小姑娘置气,仿佛这样想,她就永远是您记忆中没长大的?小姑娘,做了错事?,不敢回?家。”良阿嬷向?他走近一步,“家主,您若是肯先向?小姐低头,承认她不是为了姑爷,她便不会那么倔了。”
陈雄低着头沉默,复又抬起眸,“你们都以为我是这样想,却?不去劝她向?我承认我所期待的?东西。你和她那么要好,当初我以为你会劝住她的?,却?没想到,你跟着她一起去了,还让她……”他哽咽住了,没有说完。
良阿嬷要开口解释,却?被他抬手止住话语。
他摇摇头轻叹,“小良,你好好跟着阿鲤吧。我已经失去了一个活泼的?女儿,不想再失去可爱的?外?孙女。”
语罢,他又深深看了一眼屋内,才踱步离开。
良阿嬷眼眶一热,低头看着自?己?布满老茧的?双手,那天她用这只曾抱着陈桉回?麟南的?手,打了阿鲤一巴掌。她深吸一口气压住了酸涩,转身?去了偏房收拾。
余娴睡醒时,已经是一更?天,春溪催着她起来用膳,说是良阿嬷一直待在屋子里收拾东西,茶饭又是一点没进。
“阿嬷每次回?陈家都这样,总是不高兴了,要我劝着才肯用膳的?,你还没习惯么。”她揉了揉眼睛,才注意到另只手一直抱着的?匣子,因着良阿嬷在,她在马车上时没打开,“你去给阿嬷送点吃的?,就说我已经醒了,等我去见过外?公,再亲自?去看看她。”
春溪应声去了,余娴才偷偷打开匣子,瞧见里面的?物什,她惊疑地“啊”了一声。
是一枝枯萎的?芍药。路上周折好些日?子,是该凋了,大概萧蔚刚折的?时候还是鲜艳的?,也许是因为看到芍药就想起了初见时她揽花嬉水的?手,才想要折给她。
但这都十月的?天了,哪里有芍药呢?怕不是他在皇宫当值的?时候,从陛下养花的?暖房里折的?吧。她想着,竟觉得?引人?发笑,微微弯起唇角,用两根手指拿起来,花瓣一碰,便落了。她也不恼,打算寻个空把花瓣用油封住,凝成?冰花的?样子。
稍稍一顿,她又觉得?疑惑,为何不等她回?来时亲手赠她,非要麻烦护卫呢?把花拂开,匣底露出一点缝隙,原是铺了一层可以撬动的?底板,翻开来看,里面有一张素笺。
唯有“家眷”二字。余娴想了片刻,心有所悟。
正好春溪回?来,蔫蔫儿的?,“小姐,方才前院的?小厮来传话,说老家主他出去了,您不用去拜见了。奴婢去送了茶点和饭菜,阿嬷说她不吃。”
“啊?”往日?里她稍稍一劝便好,怎的?今日?固执起来,余娴心思稍转,吩咐她,“那你让小厨房备些好酒好菜,就说下了几天的?雨了,好容易停住,我心情好想摆在院子里用,请她一起,莫管什么主仆,就咱们仨。”
春溪高兴得?又蹦起来,“好!”
“等等,”余娴喊住她,示意她附耳过来,“你偷偷去问小厨房弄点解酒汤,先端过来给我喝。”
春溪狐疑地望了她一眼,“小姐不会是要……”
余娴点头,“你莫要说出去。”
春溪忸怩一番,但见余娴眼?迫切,满怀期许,心想着自?己?当不知道,总不过就是小姐想陪阿嬷喝几杯,聊以慰藉,只是怕伤身?醉了而已。这么安慰了下,她才同?意。
本就天寒地冻的?日?子,还下完雨,非要在外?头摆小宴,良阿嬷一边数落她怎么行事?越来越不妥帖,一边帮着摆放碗筷,瞥了眼桌上的?酒,又说起春溪来,“这么烈的?酒,小姐能喝吗?去换了。”
分明?是小姐让她拿的?,无端被斥的?春溪委屈地看向?余娴,后者连忙打圆场,“阿嬷,是我听春溪说您不开心了,才吩咐她找的?好酒。都说一醉忘千愁,您有什么不高兴的?,吃下肚,喝进腹,统统都没了。阿鲤总不好见您茶饭不思,什么都不做吧,遂陪您小酌几杯就好,您尽兴才是要紧事?。”
良阿嬷这才没多说。
烈酒配佳肴,如此色香味俱全的?菜都不能勾起良阿嬷些食欲,余娴不停给她夹菜添酒,“难道外?公又给您脸色看了,才让您不高兴吗?”
良阿嬷摇头,接过酒一饮而尽,“是你在马车上问了奴婢太多夫人?的?事?,一回?到陈家,总有些追忆从前。”
见她一口闷了,余娴暗喜,接过来又迫不及待地满上,“阿嬷追忆到些什么呢?”春溪抱着自?己?的?小碗小菜碟埋头干饭,抬起来看她急切倒酒的?样子,心道真是连鬼都能看出几分有鬼,但她不好说,大啃了一口鸡腿摇头。
哪知道良阿嬷盯着虚空一点盯得?入?了,并未发觉异样,接过盛满的?酒杯又喝了,“想起夫人?带奴婢去鄞江的?事?,更?早一些,是小姐和姑爷相识的?事?,再早些,就是小姐在街上看到别?人?被偷了银子,提起裙子追着贼人?到处跑,护卫都跟不上她,她是个好管闲事?的?人?,很善良,也仗义。”
春溪都听得?拧眉,“那还是夫人?吗?夫人?现下配药都要配三副,您说夫人?将护卫逮来的?小贼一通臭骂,奴婢是信的?。”毕竟夫人?凶起来谁也不敢惹。
余娴又倒了一杯给阿嬷,“阿娘的?身?子到底是怎么不好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