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真如此,这位大人又岂敢唤她夫人?难道……是这位大人和夫人被长辈催促生子,想要推算行房时辰?
思及此,大夫恍然大悟,起身,谨慎地向两人躬身一揖,“大人还需注意,夫人是因中旬月事将至,才会气血两亏,若要行房,请大人与夫人于本月下旬、次月上旬为佳,亥时至子时为宜,但夫人身子羸弱,大人健硕,还请大人多克制,以夫人身体情况为先。”
萧蔚原本拧眉沉眸听着,听着听着,眸子里多了些疑惑,一开始肃然回:“嗯”,话音落时,他愣住,几乎和余娴同时——
“……嗯?”
两人窃觑一眼,纷纷调开视线不敢再看,萧蔚从前只是遇到僭越之事耳尖发红,此时却侧颊通红,烫得痛人,他故作镇定,示意大夫出门开药,避开和余娴同处一室的尴尬。
余娴端着少女懵懂的情,淡淡看着别处,直到萧蔚走出门,她才如虾子煮熟,瞬间变红。
一刻钟后,春溪来禀报去余府的小厮回来了。
“夫人说,二少爷从昨夜到游街毕都醒过好几回了,是被痛醒的,如今回了府,好好将养着就是,大夫也说二少爷命大,待养个几月,或许能坐行,只是有些跛,不能跑跳了。小厮说老爷夫人瞧着精气如常,夫人还让他带话来,让小姐别挂念着,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哦,还有老爷让叮嘱的,说国公府寿宴是小姐头一回离开夫人去参的宴,好些女眷不熟络,须得格外谨慎机灵些。”
第20章 你夫君说我坏话了?
叮嘱切切,不日中旬至,祁国公梁忠于府中大摆寿宴,正门大开,赴宴者络绎不绝,足请了半朝文武,锣鼓喧天,华盛满目,确是余娴不曾见过的奢阔场面。匾上“敕造祁国府”五字金书比震天响的爆竹锣鼓还要夺目许多。
门两边各有几名小厮登记唱礼,石狮旁亦有管家相迎,萧蔚招手,示意小厮去将他们备的礼抬入府中,几名小厮“嚯”了一声,面面相觑,一个腿脚快的,已经跑进府喊人手了。
硕大的一抬箱,要七八个人挑,箱子上陪衬的绸花都足有一人双臂合抱大小,除了大,还不是一般的重,七八人抬时青筋暴起,压垮了腰。再仔细一看将此物抬来的萧宅小厮,分明有二十人。这厚礼不仅引起管家的注意,也引起了周围来往高官的注意,纷纷问萧给事此乃何物。
有些好事之人酸溜溜地取笑他,莫要谋大,否则太过明显了教旁人笑话,意在点他趋炎附势。还有一些人与萧蔚交好,担心他送的礼太厚重,抢了上级官员的风头。但最多的,是探听何物的。
对此,萧蔚一概只回以一笑,余娴亦随他展颜,登记时若无其事地报了“松龄鹤寿八八宝玲珑匣”。听起来花里胡哨,确实也很唬人,有心者已生出几分猜测,盯着箱子陷入沉思。
进了府门便是辽阔的厅堂,以官职位阶入座,本应井然有序,然而客人多离座寒暄,各个又是华服盛装,放眼望去,竟如石榴籽一般华而无章。
因赠礼一遭,萧蔚还未落座,就被不少同僚截住,以公务为借口,探八宝玉匣,另一边女眷席上,余娴也没落得轻松,刚落座,几个舌灿莲花的妇人便拥上去了,也不管认不认识,抓着她的手一通问候,一会儿夸余娴头上的红鲤簪,一会儿问她与夫君可还和睦,实则是应了各自郎君的意思,来打探玉匣。
妇人们见余娴年轻,色又怯,是个新妇,都觉得好欺负,探听个消息岂不是信手拈来。哪晓得这新妇当真从劳什子机关匣讲起,说到她的萧郎亲自为她插上红鲤簪为止,一遍又一遍,也不管旁人爱不爱听,问没问起,但凡上来找她,她都说一次。
后来大家回过味儿来了。好厉害的敷衍法子,一场圆打下来,净听她显摆夫君,玉匣的事是一个字没吐。
总有几个妇人不死心,听了百八十遍的红鲤簪,聊得嗓子沙哑了,仍拉着她一步步诱导,“你的夫君确实很爱你呀,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只是个小小的七品给事中,哪里来的银钱买今日这样厚重的礼?我仔细一想,险些忘了,你本是余府的掌上明珠,那厚礼,可是你替余府二老赠给祁国公的?”
余娴左右瞧瞧周围,压低声音道,“你问到点子上了,我只同你一人说,你莫传出去。”
那妇人笑开了,冒烟儿的嗓子终于得到了慰藉,她也压低声,“瞧你说的,我都同你聊这么久啦,还不信我?你快说,我保证不告诉旁人。”
余娴又秘地看了看身旁,见周围妇人都在磕瓜子,才放下心来,“我同你说……”
旁边的人屏住呼吸伸长耳朵。
那妇人凝,“你说。”
余娴说道,“我夫君的银钱确实多,我也不知他哪来的,还是阿爹告诉我,那都是他受陛下赏得来的,听说他送我的那支红鲤簪就价值十五两呢。再说起那红鲤簪呀……”
“……”妇人恨得咬牙切齿,红鲤簪!又是红鲤簪!这小娘子分明是在耍她,无论聊什么都能绕回红鲤簪!她彻底放弃了,深吸气摆手扇风,十月的天,给她气得满头大汗。
没人再围着余娴,她落得清净,低头抿了口茶,再撩起眼帘慢悠悠找寻萧蔚的身影。那些惯会见风使舵的官员更是难缠,还将他簇拥着,好在萧蔚身姿挺拔,她略一望就瞧见了。
萧蔚正和打趣他风头太过的同僚说话,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便微侧眸将视线穿过人群间隙,精准地落到她那里,见她歪着脑袋看他,他一边与同僚周旋,一边也微微歪了下脑袋,又轻挑眉,露出疑惑的表情。
余娴轻轻用指尖点了点身旁的妇人们,又摊手示意自己有些无奈了,还没得到萧蔚的回复,眼前一个高大的人影挡住了他俩的视线。
茶座前分明一大片空地,这人却刚好站在余娴坐的茶座前,与她仅一步之隔,余娴被迫将视线上调,调至头顶时,此人的衣着也尽收眼底。杏黄色的大襟长衫,金黄色的织金锦马面裙,花色是万寿菊,绚烂如晌午时分的日光,搭了深黄浅绿交织成云纹的纱质云肩,云肩下坠满环佩、香囊,随着急停的步子摇摆,相击相鸣,煞是悦耳。
馥郁的脂粉香扑鼻而来,这人背着光,瞧不清容色,只能隐约看清她脑袋上朝天髻的轮廓,和比日光还耀眼的簪钗,有用缠花做的重瓣万寿菊,栩栩如生,有镶嵌五色宝石的金步摇,金光灿灿,还有银贝珍珠攒成的珠花簪……数不胜数。余娴觉得太过繁复。
“又见面啦,小娘子。”沙涩的声音几乎贴着余娴的双耳钻进来,原是声音的主人弯下腰凑近了她。
这张脸从日光中脱出,映入余娴的眼帘,她顿时觉得,如此繁复扎眼的装束,亦有绝色之人相得益彰。
梁绍清叉腰,“你的夫君怎么舍得把这样的美人抛下?”她明知宴席分了男女客座,仍是怪怨道,“一个人很无趣吧?”
因着上次萧蔚讲过,是梁绍清在背后放了冷箭,余娴记着仇,便不愿意再和她说话,只淡淡笑着。
梁绍清用手比划出一个圆,闭上一只眼,另一只从圆中窥察她,恍然地拉长了一声“哦……”她笑道,“你夫君说我坏话了?不让你和我玩?”
余娴不明白她要作甚,被点中心思,有些羞赧,“没有。”
梁绍清笑着露出两排犬齿,一把拉起她,“那你跟我来,我带你去看些你会喜欢的。”
“诶……!”余娴被拽起,来不及拒绝,梁绍清已经跑了起来,手腕被握得很紧,不得已,余娴只能跟着她小跑起来,见周围的妇人都看着她们,她小声说道,“我不去,马上要开宴了……”
“这是我办的宴,我说何时开,就何时开!”梁绍清带着她穿过垂花门,察觉到她在用力挣脱,怕弄疼她便松了些手,谁知她真像鱼儿一样滑溜,稍微松开些便错开腕挣开了,“诶?”
梁绍清转头,看见余娴气鼓鼓地红着脸往回走,又去拉她,“你跟我来嘛,我带你去看好东西。”
余娴将手背在身后,“梁小姐,你我并不相熟……”
还没说完,梁绍清再一次笑起来,“你都喝了我赠的沁心饮了还不熟?我可是割了指尖血滴进去,抱着与你歃血为盟的诚意,你喝了就是接受了。要反悔?那你吐出来,把我的血还我。”
血?余娴弯腰作呕,梁绍清给她拍背,一边拍一边道,“哎哟,小娘子,我说笑的,你真吐啊?”
余娴蹙眉,这人嘴里怎么没一句正经话?她直起腰又要走,“我要去寻我夫君。”
“好啊。”梁绍清不再拉她了,反而将双手抬起,笑眯眯道,“你要寻他我不阻拦,可你不想知道,你若不见了,他会不会来寻你吗?你说,他眼睁睁瞧着在鄞江城风评一向不好的我将你拐进内院,而他又进不了垂花门,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他到底爱不爱你、有多爱你,你都不想知道?”
“我不想知道。”余娴坚定地摇摇头,往垂花门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