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药开得实在凑巧,一旦上桌,到底是猜他有隐疾者多,还是猜她须得以此养颜者更多,一眼分晓。他已料到陪余娴回门时,将会面对什么。看一眼有些心虚的余娴,知她只沉浸在解开他心口之谜中,似乎并未反应过来,他也不便再多言。
思绪一转,他又看了眼食谱,眸中一瞬潋滟,他拿起她手中书,放回书架道:“我的库房中还有好几本食谱,正是疗养之用,或许更为合适,你与我同去择选吧,正好,昨日不是说想整理嫁妆,把锦鲤被拿出来吗?我陪你整理。”
他不提牛鞭之事,余娴松了口气,欣然答应。
府中小厮陆续将嫁妆箱搬到库房门口,春溪正好拿完药从外边回来,她是余府为余娴培养的大丫鬟,识字认书,正拿着长长的清单负责清点入库。
萧蔚在一旁听她高声唱念,格外专注,尤其念到一些珍稀贵重之物,他都会凝多看几眼。
余娴注意他很久了。虽然他面上气定闲,但如此认真对待,想必是从小到大没见过几个好东西,心底艳羡极了。她走上前去,想让他随意挑,又怕直说了显得她殷切,可若是不直言,忸怩婉转,他这般敏感,怕更会多想,心生自卑。
殊不知,她的动作,这边的萧蔚也用余光注意许久了。虽然她一声不吭,只作沉思状,但一直盯着他,想必是察觉到了什么,误会他在觊觎这些嫁妆。纵然他所谋不在此,可若是被误解有所图,恐怕满盘皆输。
思及此,他唤来旁边的管家大爷,从他手中拿过一个木匣,递给余娴:“库房的钥匙,由你来保管吧。”如此示诚,可抹去他觊觎之嫌。
余娴却讶然,皱起眉,迟迟不接,心道他果然还是自卑了,不愿沾惹宝物半分。
她面露云淡风轻之色:“不必,我对此事一窍不通。况且我既然嫁给你,我的便也是你的。你保管就好。”
萧蔚抿唇,试探他诚意?
他垂眸一笑,竟是连清风拂面都算得恰到好处,几缕青丝飘摇,衬得他愈发坦然:“我亦对此事不通,你身在余府,想必跟着岳母学过一二,又或是耳濡目染,还是你保管吧。”
余娴抬手推拒:“母亲不曾教导这些。其实不论是余府,还是萧宅,亦或是寻常百姓家,都无甚分别。我只知库房冗乱,管起来头疼,若失了要物,更怕担责,还是你保管妥帖。”
一句“失了要物”似乎别有深意,萧蔚一愣,眸中晦暗难辨,心道此女子城府或许不似两年前浅薄,随即朝她笑开:“萧宅虽不是铜墙铁壁,但也攻防具备,怎会失了要物?你不必忧心,尽管保管钥匙,打点之事推给下人去做。”
“不了,你保管吧。”
“你保管便是。”
“听我的,你保管。”
“你保管。”
管家大爷看不下去了:“实在不行还是由我保管吧。”
良嬷嬷亦道:“小姐姑爷若都不通,将库房一分为二,各自交给心腹奴婢也行的。”
两人讪讪哑言,心都道方才确实推拒得太过了些。最终决定顺着良嬷嬷的坡下,将库房一分为二,此事才作罢。
但余娴将他的艳羡记在了心上,临着回门前,她让春溪把清单拿来,与她一同确认了萧蔚着重留意过的珍品,并差人将其从库房拿出来。
“小姐是想给姑爷赠礼?”春溪看着铺满桌面的珍品:“姑爷可真是偏爱有精美雕花的匣子呢。”
萧蔚看过的藏物之器颇多,以匣为主,玉质雕花,风格迥异,但无一不华贵珍。余娴认真挑选了一会,发现有一玉匣上面雕着一只狐狸,正在河畔伸着爪子,与一尾探头咬莲的锦鲤惹玩。她捧起玉匣,露出笑颜,双眼弯出两道月牙。
回门当天,萧蔚与余娴坐马车慢慢赶至余府,良嬷嬷先行一步前去通禀。余母早在府中等候多时,见到良嬷嬷,她急忙问:“那晚如何?”
良嬷嬷摇头,又瞥了眼房中丫鬟嬷嬷,余母将旁人遣退,附耳上去。
“洞房次日,姑娘就有意避开奴婢找春溪丫头说事,后来奴婢悄悄跟着春溪丫头,亲眼瞧见她从小门出去,带了个郎中回来,之后便送到姑娘在的客堂,还给咱们姑娘把风。郎中走后,奴婢跟去看了,打听了街坊,都说那郎中专治隐疾!春溪丫头回来后交给厨房几味药和一本食谱,厨房这两日烹膳无不加煮牛鞭、鹿茸几味药……姑爷吃得可香了。”良嬷嬷每多说一句,余母的眼睛便睁大一寸,此时拿着丝绢的手已然颤抖。
想到女儿还要受这等苦楚,余母瞬间满眼通红,待要发作时,良嬷嬷又按下她:“姑娘后来还去后厨吩咐了,这事儿不准传出去。您当作不知才好,否则姑娘晓得了,以后怕是不肯亲近奴婢了。”
余母拧眉:“阿鲤都受这等苦了!跟他和离了就是!还要忍气吞声作甚?想当年你我俩人……”她打住,色黯了片刻。
良嬷嬷亦沉默一时,拍了拍余母的肩膀,继续劝道:“老爷说陛下看重姑爷,想必朝中上下皆知他与姑娘新婚,哪能说和离就和离的。”
余母握住桌角,稍作冷静:“待会儿我再探探阿鲤口风,若此事是真,他萧蔚欺瞒不报,攀我尚书府,我定不会给他好脸色!”
马车停至府外,有府中小厮上前邀马,另有管事和良嬷嬷一道迎着萧蔚和余娴进门。余尚书还在更衣,二人合该先去拜见余母,却被告知萧蔚先不必去。
“夫人说要和小姐聊些体己话。还请姑爷先在前院逛赏等候。”余管家抬手作请,态端得不卑不亢。
萧蔚早知此番有难,他本也没资格进那垂花门,只看向余娴道:“我等你。”话柔意切,眼中是深情几许,余娴看得愣住了,垂眸颔首。余管家和良嬷嬷纷纷瞟了他一眼,将狐.媚的色收入眼底。
余母站在门口等候,方见到院门下出现一抹裙角,立刻唤着“阿鲤”笑迎上去,余娴扑进余母怀中。两人说笑时已走进房间,坐于榻上。
聊了一会,余母见她面色红润,不似为闺房事务焦灼样,心思一转,握住她的手探道:“你阿嬷说你与他这几日相处得很好,是吗?”
余娴急切地重重点头:“他待我很好。”余母就笑着轻拍了拍她手背,又问:“那……洞房之夜可有不适?”
余娴脸微红,径直摇头:“没有不适。”可不,根本没洞房,能有何不适。
余母微微凝,心思却道他果真有隐疾在身,没能突破屏障,她的脸色有些变了,仍耐心问:“你跟娘说实话,你与他可有真的顺利圆房?”若是天阉,便不能当真圆房,只是这个词难听,她没点明。
余娴讶然,还在想母亲怎么知道两人未曾圆房,仔细一想,那夜两人确实毫无动静,萧宅可能都知道他们不曾圆房,良嬷嬷应当通禀过娘亲了,她也不再隐瞒,无奈点头:“确实没有。”
余母倒吸了一口气,胸口起伏,慌了。
余娴见她这样,还以为她担忧两人没有圆房是自己受到了萧蔚冷落,赶忙解释:“可这两日他都对我很好,不曾冷落我。那夜只是意外。”
余母知道闺女是天真的,却不想她竟是个傻子,都这般了还不愿离开萧蔚,更气了。
好半晌母女俩没说话,正巧良嬷嬷来禀:“夫人小姐,该用午膳了,前院已经备好,都等着了。”
母女俩这才又挽着胳膊去前院,路过良嬷嬷时,后者递了眼色,示意可有探问出来?余母色沉重,闭上眼点头。良嬷嬷皱起眉,“啧”了一声。
前院摆膳,丫鬟正布菜,余尚书、余母依次入座,余家两位公子余祐堂、余楚堂亦拉着余娴入座,无人在意的角落,萧蔚自己从旁坐下。
刚坐下,余母拿起筷箸,抬眸打量他:“今日菜肴中有竹笋,听闻立食竹笋寓意节节高升,今次你不如图个彩头,站着吃吧。”
此言一出,满场皆静,刁难之意再明显不过。余尚书惊讶地看向余母,他不想如此对待曾经门徒、而今新婿,但也不好下妻子脸面反驳,一时愣住了。余家两兄弟向来怕母亲,也不敢发话,只转眸看看余娴,又看看萧蔚。余娴满脸惊惑,唯有萧蔚色淡定,稍颔首施礼,径直站起:“谢岳母赐彩。”